很久以前，我住在学校的宿舍。当时我十八岁，刚上大学。这只是学校无聊的要求。这里天天有人检查寝室，吃饭自理，不能用大功率的电器，就连电吹风都不能用。我的父母觉得这样可以让我适应群体生活，钱也是一个因素。住宿的花费要比一个人出去租房子便宜得多，因为你只要准备好棉被和台灯，其他的就都不必买了。如果可能，我自然希望一个人租个房子，可是一想到父母殷切的目光，我就不好意思开口了。何况，只是要找个栖身之所而已，并不需要太讲究。
这所学校有着远大的目标：把学院改成大学。虽然我不知道改完名字以后会有什么变化。老师还是原来的老师，课程还是原来的课程。也许，这只是学校领导的目标，为自己的位置添砖加瓦。如果改名成功，那么校长以下的领导都会青校留名，光宗耀祖了。也因此，我们的寝室管理更严了，课堂也更无趣了。所有的人都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可是对于我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只是我们开始在叠被子，收拾卫生中度过我们的课余生活。
我不知道把被子叠成豆腐块能给我带来什么良好品质，也不知道一天到晚检查卫生就可以杜绝垃圾。有的只是一再的抱怨，一再的浪费时间。我想，我是不是走入了一座监狱，我们都是监狱里的人。基于对反抗的理念，我的被子是随意叠起来的，我的书在桌子的一角垒起来的。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一听到要检查寝室就开始收拾那已经自我感觉良好的寝室。可是其他人就不会像我这样想。
我的室友阳阳，姑且叫阳阳吧。他是班长最有力的候选人。班导的命令就是他的任务，班导的话就是他的目标。
由于清一色居住的都是男生，大部分的人的卫生习惯都不是很好。吃过的果皮随意仍在桌子上，床上的被子团成了一团。吃剩的食物被丢弃在脚下，看见虫子在上面盘旋，就立刻拿起杯子倒些水或者饮料，所以房间弥漫着一股馊味。地上尽是些食物的包装袋，瓶子，盖子什么的。直到阳阳回到寝室喊：‘学校下午检查寝室。“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拿只扫把将废物扫进锉子，再拿到垃圾桶去倒，或者拿着拖把来来回回地拖着地，又或者在床上叠着被子。所有的寝室门都是开着的。散发出来的味道虽依房间的不同而不同，但构成味道的”分子“却是一样的，就是汗、发霉的食物还有臭袜子。虽然每次阳阳都说是老师检查卫生，不如说是他真的呆不下去了，想要全班一起大扫除。老师没有来过几次。
不过也因为他的存在，我们的寝室干净的像是监狱一样。墙壁上没有贴纸，有四个整整齐齐的四张上下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就连被子床单都是一模一样的，地上一尘不染。我的室友贯彻落实学校的要求到病态。班级里的其他人都是深有同感。大家都相信：如果你信了学校的话你就输了。所以，大伙儿都不再打扫卫生了。
大伙儿对我和阳阳住在一块儿的事，都抱着同情的态度。但我到不那么厌恶他。只要我不在寝室里，他就会将我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一个人扫地，拖地，叠被。将寝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每到周末他都会拉着我一起去洗澡。时常提醒我该剪手指甲了，该洗衣服了，鼻毛该剪剪了。
平日里，他总是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粗糙且黑的脸，肚子微微鼓起。到学校上课时，书包、鞋子一律是黑色的。看上去就是十足的白领学生的打扮。所以说，他对老师的情况是百分百的了解。每一位老师都会认识他。总是跟在老师后面拿包的他，如同小丑一般的角色。所以班级同学都讨厌他。但是，我却不一样。我在是单纯的认为他就只是为老师提供帮助。
而每天早晨六点钟，他就会准时起床。起床之后，他便穿上衣服，笨拙地爬下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然后到盥洗室去刷牙洗脸。一开始刷牙洗脸总是大半天不肯出来。叫人总是怀疑他会不会是在外面睡着了。好不容易回到房里，”当当“把铝盆放到地上，之后便打开电脑听英语录音。
由于我习惯熬夜，因此早上总得睡到八点左右。常常，他已经起床开始吱吱地开始忙，或是开始听录音，我还是美梦正酣的时候。若是正好碰上他兴奋的时候，我一定会醒过来。你非醒不可。因为他每次兴奋时都发出瘆人的笑声，凳子也会在地上摩擦。我忍了好几天。因为有人劝我说集体生活必须要做某种程度的忍耐。但是，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打扰一下！你能不能到阳台去听录音啊？“我坚定的说道。
”可是已经亮天了啊！“他一副真诚的表情。
”我知道已经亮天了！但是这对我来说还是睡觉时间。再说你也打扰到了其他人。“
”好吧！我会去的。“说罢，便吃他的早饭去了。
我把这件事说给小鑫听，小鑫笑得前仰后合。原先我并没有把它当笑话讲，结果却是我自己也笑了，笑得好自然。我已经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笑了，那是我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我和小鑫坐在在开往冰城的火车上，这是一月中旬的星期六的一个下午。晚上的一场暴风雪在早晨之前就停了，灰灰沉沉的云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周围的一切都被裹上了雪白的大衣，阳光照射在上头闪闪发光。那阳光已是深冬的阳光。擦肩而过的人们已经穿上厚厚的衣服。戴着耳包、手套、围脖的人们在星期一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仿佛沉浸在幸福之中。车窗外面离我们远去的风景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冰冷，一样的雪白。座位的对面是一群回家的学生，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花里胡哨的棉衣，两个女孩盯着手机在看，让人觉得冬日的白雪对她们似乎是莫可奈何。不过两人边晒着太阳边看着手机。
坐了20分钟，背部渗出汗了，我便拉开褐色厚羽绒服的拉链拉开，露出黑白条纹的毛衣。她将灰色的羽绒服的袖子卷到小臂。羽绒服好像已经穿了好久了，颜色变得很明亮。我对那件衣服记忆得很深刻。
”大学生活过得还好么？和同学过得愉快吗？“小鑫问道。
“还好吧。已经一个学期了。”我说道。“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不能磨合的也可以忍耐。只是有一点寂寞。”
她拿出背包里的水壶，喝了点水，又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擦嘴。
“喂！我们都要适应这种生活啊。虽然很累。”
是啊，她说得很对。可是我就是有点忍受不了，规矩多不说，有一个傲得半死的家伙，还有一个早晨天刚亮就起来学习的家伙。
“你反正都得住在那不可，就只能住在那了。没有办法的事。“
我点点头。我陷入了沉思，仿佛是有一个黑洞，把我的思想拉扯进去。我就直直的看着小鑫的眼睛。她的眼眸是那么的深邃，让我心惊。我从来不曾看见过如此清澈的眸子。说起来，我实在是不曾有过凝视她的机会。这还是头一次两个人坐在一起，头一回说了这么多话。
”你是头一次去冰城么？“
”当然不是。“我说。”不过上一次来的时候还小，早已不记得它的样子，或许已经改变了好多。不过你为什么要到冰城来啊？“
”是为什么呢！“小鑫说。”我只是想有个人能够陪我出来走走。然后······“小鑫咬着唇，正想着如何措辞，结果似乎并不顺利。她叹了口气，跟着垂下眼来。”哎!没有然后了。“
我想，我应该换一个话题了。小鑫喜欢阳阳的故事，我便开始讲给她听。有一回，阳阳到了傍晚，兴高采烈的回来了。这是九月的事了。他问我：”喂······喂！小曦，你都知道和女孩聊些什么啊？“我不记得当时是如何回答的，总之，他根本就问错对象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居然骗我跟他一起去打羽毛球，同去的还有他的一个女同学和一位女生。我并不是想去进行这么一场行动。可是他们的每一次约会都会带上我。这就让我困惑得不得了。
”我想要跟她在一起。“他说。”可是她总是躲避我。“
”不要再想她了。哎！这也许是件好事呀！你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了。我安慰他说。
“话是不错，可总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他说。
每当我说起阳阳，小鑫就笑得不行。由于我缺少幽默细胞，我便时常说些阳阳的事情引她发笑，不过老实说把他当成笑话来说，实在让人不怎么愉快。因为他只不过是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的唯一孩子。一个过于渴望上进的小孩而已。而这个小孩的平凡一生中的小小的梦想，不过是能有一个好点的工作养活父母而已。又有谁能拿它当笑话来讲呢？
话虽如此，但阳阳的故事早已成了我们固定的笑料了，想收也收不回来了。再说，我也十分乐意能够一直跟小鑫说着话。
只是有一回，小鑫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我便对她说了从前交往过的女孩子的事情。我告诉她，对方是个好女孩，我也十分喜欢和她交往，现在也时常想起她，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曾动过真情。我说自己心里有一个硬壳，极少有人可以打破它，闯进来，所以也无法顺顺当当地谈恋爱。
“你从来就不曾深爱过人吗？”小鑫问道。
“是啊！”我答道。
她便只问到这儿。冬天一到，街上呼呼地吹着寒风。小鑫偶尔会依偎在我的身上。透过厚厚的外衣，我依旧可以感觉到她栀子花般的气息。她有时勾住我的臂膀，有时将手伸进我的兜里，真的冷的时候会紧紧搂着我发抖。不过事情便仅止于此。她的这些动作并没有其它意味。我只是如往常一样默默地走着。
走在雪上，总会发出吱吱的响声。听着这种声音，我就觉得小鑫很叫人同情。她要的臂膀不是我的而是某个人的。她所要的体温不是我的，而是某个人的。我觉得很愧疚，为什么自己要是自己。
到了初春，她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透明了。那时一种让人无处可躲的透明。常常，小鑫仿佛探索着什么似的凝视着我的眼睛时，我觉得又寂寞又难受。
我想，她大约是想要表达着什么感情吧。因为小鑫一直都对我存着某些情绪。也许那种感情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她时常摆弄头发，用纸巾擦嘴，或者没来由的凝视着我。我也曾想过，倘若可以可以抱一抱她，可是每当看见她，就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总是等着她的电话，随时跟她出去约会。我们只是在街边漫无目的的走着，而小鑫也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里遨游。我们累了就找一个小店坐坐，聊聊天，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每当我接到小鑫的电话，室友便对我进行无际的嘲笑。理所当然地，大伙都认为我在跟小鑫处对象。每到我傍晚回到寝室，他们就会问我又去哪了，有没有牵手，有没有开房，我总是随便搪塞几句。
在我的十八岁到十九岁的光阴里，我都是帮随着她度过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将要干什么。我们可是依靠着悲伤在一起的啊！我想我是过线了，对她产生了好感。我读过岩井俊二、D·H劳伦斯、塞林格的作品。可是这些作品都不能感动我分毫。而我在班上也没有交上一个朋友，和室友也只是泛泛之交。再加上我喜欢一个人默默看书，他们都以为我想做一位作家。
可是我真的不想。我多么想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小鑫。我想他可以理解我的这种心情。可是我就是像她一样，开不了口。仿佛被她传染上了那种不知如何开口诉说过去的毛病。
每到晚上，我就会坐在楼梯口，等着小鑫的电话。每天夜里，室友都会在宿舍里，楼梯就显得冷冷清清了。我总是一面探索着漂浮在上空的光粒子，一面探索着我自己。我究竟在追求着什么？而人们究竟想让我给他们带来什么。可是我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答案。我伸手去触碰空中的光，可是却触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