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姐姐,让我觉得熟悉。没有了白日里的风尘,不用强颜欢笑,更不用对着我吹胡子瞪眼。外婆从小就说,我们姐妹俩是双生黍子花,往人堆里一站,就格外出挑。姐姐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弯月般的眉目、秀挺的鼻梁跟殷红的樱唇,都比不上她露齿一笑让人迷醉。她的美,就在于灵动清澈。可惜,这么多年活在脂粉掩盖的欢场之中,我很少再看到她脂粉不施的模样,所以我格外喜欢看她的睡颜,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依稀的影子。
月影,这是姐姐的名字。外婆说,我们的母亲是最美的江南女子,外婆家没有败落的时候,母亲跟新中的登科郎比文采,丝毫没有逊色。姐姐的月影,我的月白,都是这个年代很少出现的名字。太过诗意,也太过干净。
我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姐姐的手指。月影…月亮的影子,月光里最朦胧的诗句。何时,为了艰难的生计,我们让你沾染了尘埃…。而我这么努力读书,都只是为了还你一张素颜。姐姐,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那样的你,才是最美的。我不想再让你操劳,真的再也不想了。这么沉重的爱,压得太久…。。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外婆还在身边安睡。我放轻了手脚下床进里屋拿衣服。我们住的是一个小套房,里外各一间,里屋稍大一点,除了放一些日常的杂物之外就只能支一张床供我们两姐妹睡。姐姐一般晚上是不回来的,白天我刚好去学堂,她就在里屋睡觉。外间小了一些,除了外婆的床跟一张四方木桌之外,也就没什么摆设了。灶间在屋外,一层三家的灶间都是挨着的,那两家的女人看着还挺和善,凑在一处择菜做饭却说三道四,间或明里暗里指桑骂槐,我先前因为她们说姐姐的不是还同她们吵嚷,后来索性避开了她们做饭的时辰。
进了里屋,姐姐已经出去了,床上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换下的旗袍跟高跟鞋,还真是看不出昨天她回来过。我拿起她的旗袍仔细叠好,理好东倒西歪的高跟鞋就换了衣服出门。
这会儿天才刚亮,各家除了上工的男人以外都没起来,正好落个清净。我踩着楼梯,薄薄的鞋底尽量压着木板面不让它发出声响。耳边太清净,所以突然传出来的女人叫声让我停住了脚步。那声音似痛苦,又好像很欢愉,一声高过一声,断断续续。听远近,应该是三楼传出来的,我抬头回想着昨晚楼梯里那两个女人的对话,顿觉窘迫。三楼也住着一个舞女,叫什么我不大记得了。她跟姐姐都是在PARIS上工,听姐姐说很有些能耐,大腿舞跳得堪称一绝,身段也是极风骚的,很多男人来都指明要点她的场子,一些洋人也总喜欢带着她出场子,其他姐妹都不怎么喜欢她。倒不是因为她拿得彩头多,主要是因为她太嚣张,仗着小姘头在PARIS带着几个人手看场子就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呻吟声没有消停的意思,她倒是一点也不臊,我听着却脸红得发烫,捂着双颊飞快下了楼,也顾不得是不是扰了大家的清净。下了楼我朝着三楼望了望,那个舞女应该是住在我家那个位置的,小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地,暗粉色的窗帘此时看着颇有些****。
不再细想,我快步要出巷子,正好跟好几个男人撞了个迎面。巷子太窄,他们八九个人显得格外拥堵,我看着他们立在面前,一时只得停了脚,脑海里飞快盘算着到底是等着他们让路,还是自己先识趣退到一边。瞧那几个人的打扮,随意的大襟缎子衫,绸面倒是都不赖,花色却差了一些。飞快扫了一眼,有三十好几的粗汉子,也有跟我一般大的。看装束,就晓得是跑场子混道儿的,指望他们让路是没可能的,我识趣地退到了墙边,垂着眼不再看他们,只等着他们快些过,我好赶着去挑新鲜的荠荠菜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