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夜回宫。
整个楚宫都淹没在人心惶惶中。
在章华台上,铜鼎烈火熊熊,沸水滚滚。楚王元冷冷地站在高台之上,而台下,除却文武百官外,只有被乘广禁卫们抓来的王后芷薇。芷薇盛装而来,举止从容,贤惠端庄。若不是今日这般降到冰点的气氛,还以为她是来章华台中赴宴。
芷薇走到殿上。
她对着楚王元施礼:“拜见大王。”
芷薇高雅地跪在大殿之上,宛如一枝静兰。相比刚才后宫中的一片慌乱,唯有她最是沉稳淡定。芷薇当然不喜欢多事,但是她也是个遇事不怕事的。芷薇自幼就成长于深宫之中。那些所谓的生存之道几乎伴随她经年累月,成为耳濡目染。
楚王元声音低沉:“你可知召你的原因?”
芷薇从容不迫:“我不知道。”
楚王元久久地凝望着她,无数的回忆席卷而来。他恍然想起曾在秦国时风餐露宿的情景,也仿佛看见公子启曾嗷嗷待哺的情景。于是,他的心一动,只低声说:“芷薇。你我多年夫妻。寡人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为何要暗杀瑶姬?”
“暗杀瑶姬?”
芷薇不自觉地重复这四个字,略带嘲讽道:“大王。我身为一国之王后,品阶贵重。岂是一般的嫔妃姬妾可以相提并论的?更何况,我有父雄霸一方,我有夫赫赫称王,我有子温润如玉。如此这般,我还有何理由去谋杀一个身份低贱,且无可倚仗的贱婢呢?大王虽然独宠瑶姬,但也千万别在后宫中有失公允。”
“放肆!”
楚王元怒不可解:“你还敢胡言狡辩?”
他对着大监吉安喊道:“你去把那个刺客给我带上来!”吉安急忙出门传旨。片刻后,在吉安的带领下,两位乘广禁卫将那个刺客带上殿来。那刺客举目四望,文武百官皆严肃地站立在两侧。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立刻全身瘫软在地。
“抬起头来。”
楚王元暴戾地望着刺客,怒意道:“你现在就给寡人看清楚,当初指派你刺杀瑶姬的人是不是王后?倘若你胆敢有任何的诬蔑之言辞,寡人不仅将你五马分尸于殿前,千刀万剐于荒野。甚至还会当即诛你九族,以泄寡人的心头之恨。”
刺客惴惴不安地抬起头。
芷薇目不斜视。
其实,芷薇虽然表面镇定,但心中还是非常惊恐的。她也曾以九族的性命来威胁这些死士。虽说她心中也早有预测,不成功便成仁。但真正走到这一步,还是她唯恐不及的。但事已至此,她唯有保持着高高在上的清冷金贵,方有机会脱险。
顷刻间。
刺客毫不犹豫道:“就是王后!”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诸位公卿面面相觑,都是不可理解地摇摇头。宋玉独立在一旁,面若玉,衣若云。在朦胧月色中,宛若光照九天艳华。自古以来,一入宫门深似海,三千粉黛伴君侧。但凡能活下来的,无疑都是像芷薇这样的高手。
多少年来。
芷薇早就深知这样的道理。在深宫中,嫔妃只想倚仗帝王的宠爱是不明智的。毕竟人间繁华无数,而帝王生性无常。于是,嫔妃若想立于不败之地,唯有延绵王族后嗣和倚仗外戚权贵两个办法。从这两点看来,芷薇无疑占尽天时地利。
在秦宫中。
她曾经是秦王嬴稷的掌上明珠。
芷薇的父王秦王嬴稷虽然在位的时间颇长,但是膝下唯有三子。后来,被立为太子的嬴悼又在多年前意外病逝在魏国。如今的秦国,唯有她芷薇和兄长嬴柱两个正宗皇室血脉。回想当初,她父王百般阻扰,她却仍旧执意嫁给熊完。可这般年少轻狂的选择,就连现在的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
芷薇冷笑一声。
她无所畏惧地回望刺客,厉声问道:“你说是我指使你?你有何证据这样诬蔑于我?自打入秋以来,我的身体一直不好,始终都未曾踏出过高唐台一步。宫门内外,无数人都可以为我作证。那么,我是何时见的你,何时给你下的暗杀令?”
刺客连忙解释说:“是温诺。”
芷薇一滞。
温诺是芷薇的贴身侍女,自秦国时就已经跟在芷薇的身边。她不仅对芷薇言听计从,还经常帮她出谋划策。平日里,温诺将高唐台打理的无微不至,而她也是楚宫中,唯一能让芷薇真心相对的至亲。于是,温诺在芷薇的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分量。
“真荒谬!”
芷薇讥讽地回道:“她从来和我形影不离。”
可那刺客已经慌不择言,坦白说:“大王。庶民本来只是一个市井猎手。那天,一个宫廷的侍女前来寻我,以我九族之命相要挟。他们命我在围场中暗杀瑶姬夫人。若事成,则赏赐百金。若不成,则饮鸩自杀。但会安排好我家中后事。”
芷薇不屑道:“一派胡言。”
可谁知那个刺客竟然拿出一块令牌来:“若没有王后宫中的令牌,以庶民的身份,如何才能进入王族的狩猎场地?若没有王后给的画像,庶民如何分辨谁才是瑶姬夫人。那幅画像庶民虽未带在身上,却被庶民暗中藏于一隅,就想日后拿出来当证据。”
吉安将令牌呈上来。
楚国的令牌是通体全黑,金属制作,属于机密。
楚王元勃然大怒道:“你这个刁妇贱婢!”
芷薇曳眉抬眸,仿佛有惊涛骇浪被掩埋于黑漆漆的瞳孔中,她静声说:“大王。这块令牌的确是我的,但却是我前不久丢失的。我寻找多日未果,今天才恍然大悟。先暗杀瑶姬,再嫁祸于我。实乃一箭双雕之技。还望大王明察。”
“够了!”
楚王元的怒气再被挑起,大喝道:“你真你以为你做的事情都无懈可击滴水不漏吗?寡人现在就问问你。王后,当时荣宠一时的云夫人,以及身怀有孕的兰美人,还有初入宫廷的韵少使,她们究竟都是怎么死的?”
芷薇的面色清冷。
“大王。云夫人是抑郁自-焚而死。韵美人是生育难产而死。兰夫人是失足落井而死。这难道不是宫廷内外人尽皆知的事情吗?”她依旧气定神闲,长眸徐徐眯起来:“如果你执意想置我于死地。那我就不再辩驳,悉听尊便而已。”
宫宇夜幕。
楚王元只觉得一阵阵寒冷。
“芷薇,你简直就是无可救药!”他的心中一狠,低喝道:“来人,把王后给我抓起来,即刻扔进铜鼎中。今日寡人若不重整后宫之风气,难免他日后宫再起波澜,永无宁日。”楚王元望着公卿大臣,怒道:“谁敢为她说话,一块儿给我扔进去。”
夜空漫漫。
整个章华台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唯有公子启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跑进来。神情惶惶,红衣流华。他虽年纪尚幼,但眉宇间颇有隐忍之气,王族之风度。公子启的手中正拿着一筒竹简。他先是望一望已经视死如归的芷薇,又跪在地上,扬声道:“父王,儿臣有话要说。”
楚王元低声道:“你说。”
公子启抬头望着楚王元,忧心忡忡道:“父王。儿臣刚刚接到秦国线报。秦王嬴稷答应范雎辞掉丞相,改任命蔡泽为相。曾经,五国在邯郸救赵而令秦国怀恨在心。就在前些天,秦国竟莫名地集结兵力,表意虽想攻打魏国,但实际却蓄意楚国。而秦国使者还给母后带来一封家书。特别叮嘱道,需要母后的亲笔信函回复……”
一瞬间。
楚王元连连退至王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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