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沉。
石阶前细雨蒙蒙。
楚王元冷冷地望着芷薇，而芷薇的视线却望向了殿外。无数的乘广禁卫依旧肃穆而立，这是楚宫中最精锐的部队，最骁勇的战士。也是芷薇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的气息。想不到一个出身平平的瑶姬，竟然能让楚王元有了玉石俱焚的心思。
这样看来。
她恐怕之前还小瞧了那个女人。
这时，一直在侧旁听的景阳率先说道：“大王，下臣有些话不得不说。今天，大王只不过在瑶姬的膳食中发现一些丹皮，桃仁，南星等中药材，但您就能惊动乘广禁卫而将王后和环夫人两宫围剿的水泄不通，是否有些小题大做了呢。”
“哦？”
楚王元微微蹙眉。
他凄厉的目光望向景阳，怒极却反笑道：“景阳，寡人如今膝下只有三子。莫非在你眼中，子嗣之延绵，江山之传承，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吗？”若不是因为景阳在公卿贵族中颇有威望，恐怕楚王元早已拔出腰间之佩剑。
景阳的面色不改。
当年，还是在楚倾襄王时期，齐、韩、魏联合攻击燕国，后来燕国向楚国求救。当时派出来的将领就是景阳将军。他选择避其锋芒，声东击西，不救燕国而先攻打魏国的腹地雍丘。魏国自顾不暇，立刻派遣军队折返。三国联军只好收回攻燕国之兵。
可是魏国，齐国怀恨在心。
两个国家联合起来想堵截景阳部队的退路。
幸好景阳运筹帷幄，他知道两国联盟最弱的就是人心不稳。于是，他擅自用计谋离间齐国和魏国，使得齐魏两国相互猜疑，联盟瞬间解体。齐国引兵而去，魏军也因为失去后援而连夜遁逃。景阳轻松地完成了营救任务，在七国中名声大震。
无论何种阵势。
在景阳眼中，云淡风轻而已。
于是，这一次，他选择直言不讳道：“大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以史为鉴。就先说说殷商吧。殷商历经六百余年，本来兵强马壮，财力雄厚，国运昌隆，雄霸一方。可是后来呢？就因为帝辛独宠有苏部落的美姬苏妲己。不仅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还到了‘妲己之所誉贵之，妲己之所憎诛之’的地步。后来，帝辛沉迷于女色，逐渐荒理朝政，荒淫无道。先听苏妲己谗言，诛杀一代贤后姜王后，后被苏妲己唆使，制造炮烙，虿盆等酷刑。后来，帝辛为讨苏妲己欢心，劳民伤财地先后建造鹿台，酒池，肉林。就因为苏妲己这样狐媚君主，而使强大的殷商，君臣之间，离心离德。民怨沸腾，外邦不朝。最后，被周武王姬发伐纣而自-焚于鹿台。大王，难道这不是摆在我们楚国面前的前车之鉴吗？”
“你说什么？”
楚王元顿时一声怒喝。
他手中的剑光一晃。身法迅疾而至，宛若流星一般。而那明晃晃的刀刃已经架在景阳的脖颈之上。楚王元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景阳。按照你话中的意思，寡人就应该是那个残暴不仁的商纣王，而瑶姬就是那个蛇蝎心肠的苏妲己吗？”
差之毫厘。
楚王元就可以砍下他的头颅。
可是景阳丝毫没有收敛之意，他毫不畏惧地直视楚王元的双眼，接着说：“大王。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哪怕您今天立刻要将下臣就地正法，我也要忠心直谏，以免楚国祸患之无穷。”
黄歇急忙上前。
就连宋玉等公卿下臣都跪地恳求。
时也夜深，一场细雨之后，就连章华台都陷入一片死寂中。楚王元的神色稍稍缓了缓，他先是正了正衣冠和神色，又将手中的长剑颓然掉落在地。他转身走回软榻中坐下，闭目未语，可是神色中竟透着莫名的疲惫和倦意。
“说吧。”
楚王元轻拂衣袖：“景阳。你说吧。”
在楚国中，景阳是一个能威震四海的沙场将军。他不仅能面对百万雄师而不惧，还能扬眉淡看漫天烽火。可是对于国家之朝政，他似乎懂的并不如黄歇多，也不如宋玉精。可是，景阳还是想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尽到一个忠臣之本分。
他沉思半响。
刻意忽略黄歇和宋玉的目光。
“或许，下臣的意见有些偏颇。但我知道，历朝历代，宠妃都不应身怀有孕，而以乱朝纲。就说说周幽王和褒姒吧。因那褒姒有倾城之姿，令周幽王宠爱到无以复加。他甚至不惜后果将贤德的申后和太子姬宜臼双双废黜，改立褒姒和其子为王后和太子。后来，据说那褒姒天生不善言笑，周幽王为取悦爱姬，竟然屡次三番烽火戏诸侯。可褒姒一笑，而至八方诸侯众怒。后来，申后之父申侯联合鄫国，犬戎攻打周幽王。竟然无诸侯国前去相救。而两人的结局双双被杀。若不是褒姒红颜祸水，怎会让周王朝就此覆灭？”
帘影深深浅浅。
纵使惊涛骇浪，宋玉仍是不变的清冷。
这时，黄歇为缓解气氛，站出来说：“大王，下臣素闻那位瑶姬夫人是住在云梦泽中的孤女。她能有幸侍奉在大王左右，正是天之意，神之旨。自然不能与一般的妃嫔同日而语。但是王后和太子也是国家之根基，社稷之栋梁。不能凭借大王的一己之揣测，就被蒙上不白之冤屈。按下臣之意，不如召来瑶姬夫人问上一问。”
细雨微湿。
数盏青玉宫灯温柔地照亮寒夜。
还未等楚王元说话，宫门外竟已经款款走来一个身影。夜幕渐沉，深宫殿宇错落无声。因为雨后天寒，瑶姬的外面披上了一件白色的银丝狐裘。灯中影下衬着她温柔神色，更添惊艳和清贵。瑶姬将手中的宫灯递给紫嫣，站立于章华台之上。
宋玉望着她。
只闻见她在雨夜之中的幽香馥郁。
“大王。”
瑶姬的声音很轻，但因这一夜的沉寂，却反而显得清晰而温和。琼光透过珠帘落在她如雪般的肌肤上，一泓墨色的长发流泻婉转。在夜色中，瑶姬更显得美艳而不可方物。就连在场的所有公卿大夫们都通通被眼前的柔媚所震撼了。
瑶姬眼眸清亮。
她独自跪在大殿之上，静声说：“那些丹皮，桃仁，南星等中药材都是我自己主动加在饮食中的。我不想为大王诞育公子和公主，也完全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有女医辛可以为我作证。与旁人无关，请大王不要因此而责罚他人。”
空气寂寂。
只听到楚王元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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