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做善事
大伙把安葬时日敲定，各位各理其事不提。第二天，按照头天议定的程序进行，顺利地把朱老四的尸体安葬了。完事收工，在老朱家大摆筵席，答谢帮忙弟兄及亲眷街坊。吃饭时，县太爷刚好跟两位“大仙”坐了一桌；他的执笔掌案潘师爷，老朱家的诉讼代言人朱必泰，老张家的主人张老头，也凑在一起作陪。
吃喝之间，免不了要聊上几句。陈瞎子昨天下午说话漏了嘴，得罪了县太爷，现在闲聊，便专拣奉承话讲：“我说父母官大人，您老不单体恤民情，精通刑狱诉讼诸事，还熟悉阴阳八卦、风水占卜之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赛过诸葛孔明。在下得到您老的教诲点拨，受益匪浅，真是三生有幸！”
陈大山把奉承话说得肉麻得很，县太爷都不由打冷噤了，回复道：“先生过奖了嘛——体恤民情，精通刑狱诉讼诸事，是老爷我的职责；阴阳八卦、风水占卜，老爷我只敢称‘略知一二’，比起先生你来，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说老爷我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那是夸大其词了，把这些‘桂冠’加在老爷头上，老爷简直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所以老爷我一贯只敢自称为‘学富两车半，才高四斗’，以免文人学者取笑……”
陈大山道：“父母官谦虚了不是——在下听说，您老不仅勤政爱民，还生活简朴，平常往下，不敢大鱼大肉，大酒大宴，只是以卤猪耳朵来应酬；节约开销，还让人去捉黄鳝来做菜下酒……如此风格，确实让人敬佩……”县太爷截住大仙的话头，道：“得！得！先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爷我怎敢跟你比——先生给人算命，算‘好’了，算‘准’了，一次就可以有几两，甚至几十两的银子进账。而老爷我，一月才三两八钱的俸禄，养家度日，生活开支，精打细算，刚好能够糊口。老爷我一不敢去偷，二不敢去抢，更不敢借办案之机搞敲诈勒索，没有多余的银子进账，哪里敢奢华摆阔，大肆挥霍，只能过清苦日子不是……”
听县太爷把自己说得惨巴巴的，陈大山打趣道：“父母官清正廉明，情愿自己过苦日子，也不贪图别人一丝一毫，在下佩服——要不，您老闲暇之余，来给在下打打帮忙，当当助理，在下给人算命看相，有时慌张大意，把‘皇历’翻夹篇了，您老给提个醒，免得在下出错丢丑，到时您可以获得一笔收入……”大仙才说到这，朱必泰就插嘴道：“先生您说给人算命看相——您给人算命，那是算得太准了，远近闻名，让人佩服。可是您是个瞎子，眼睛看不见，如何给人看相啊？”大仙道：“老先生您就外行了不是——算命书涉及方方面面，眼睛看得见的，是算命看相，像在下这样的瞎子，眼睛看不见，就算命摸骨——摸摸你的骨头，结合你的生辰八字，就可以算出，你是皇帝骨头花子命，还是花子骨头富贵命；摸摸你的五官，再结合你的生辰八字，就可以算出你是达官要人，还是平头百姓；摸摸你的头……”
大仙还要往下说，县太爷发话打断，道：“得！得!打住、打住——别说什么‘摸摸你的头、摸摸你的脚’了——你刚才说，要老爷我闲暇之余给你打帮忙，当助理，这不是‘拖憨包下水，骗傻子上贼船’吗？老爷我今天要是给你当‘助理’，跟着去坑蒙骗人，上司要是知道了，明天就会把老爷我罢官免职，开除回家！到时老爷我丢了饭碗，生活无着，就不是得给你打帮忙，当‘助理’，而是入伙投靠，当你的‘常随’，跟着你去坑人骗人了？”陈大山道：“父母官大人误会了——在下听您说得惨巴巴的，想照顾一点好处给您——您老清正廉明，不拿百姓半点钱财，我要是白送您银子，便会落下行贿的嫌疑；您要是收了银子，又会背上贪官的骂名，所以在下的意思，是您老闲暇之余来帮帮忙，做做参谋，在下付您一点银子作为报酬，那是您的劳动所得，我也不必背上行贿的嫌疑，您也不会背上贪官的骂名——其实在下是一片好心呀……”
大仙打趣闲聊，要拉县太爷帮忙去坑蒙骗人，还说是“一片好心”。县太爷听了，还真认真起来了，道：“陈瞎子！你拖老爷我下水，帮你去蒙骗钱财，还说是‘一片好心’——我看你是‘张屠夫给猪拜年——没安好心’！你把老爷我拉到你的小圈子内，你好借老爷的官威，去招摇撞骗；老爷要是见钱眼开，贪图好处，就掉入你的陷阱了——你最好还是甭痴心妄想，收起那个邪念头才是！”
听县太爷说话有点不客气了，陈大山道：“父母官言重了——说什么在下也不敢借您老的官威去干招摇撞骗的勾当。不过，借您的威望，作为我们的保护伞的意思还是有的。常言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算命看相的人，虽然银子来得容易，但是风险也是相伴而行的，心里时时刻刻都在警惕，那天算命算砸了，被人给扁了，还找不着诉苦处。所以，很希望有父母官的威望撑腰壮胆。再者，像我们搞坑蒙骗人的勾当，免不了会出一些差错，如果您老跟我们是‘一伙的’，多少也会给一点照应，不会太大地为难我们——最起码也不至于砸了我们的饭碗不是……”
县太爷正色道：“先生您就多心了——您不是说老爷我体恤民情吗，这不，连你们也‘体恤’在内了！就你们这个行当，以迷信来说，它有一定的消极因素在里面——坑蒙骗人，贪图钱财，这是不好的。但是话又说回来，找你们算命的人，相当一部分是遭灾受难，家事不顺，前途命运受阻……这些人心理上有毛病，希望得到安慰、得到解脱——要是这些人找到老爷这儿来解决问题，老爷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是找到你们，你们只挑拣好的说、好听的说，把人家蒙得晕头转向，服服帖帖，人家心理上得到安慰了，精神上获得解脱了，一高兴，就把银子给你们了——说白了，你们这叫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往积极的因素方面看，你们多少起到了一点‘心理医生’的作用——所以，咱们官家对你们的作为，还是抱着‘默认’的态度（当然不敢默许）；所以，只要你们不要弄出人命官司来，没有人来告发，来投诉，老爷我是不会为难你们的，也不会砸你们的饭碗的……”
县太爷最后说这几句话，陈大山听了感到很是贴切，算是掏心的大实话了。他奉承道：“父母官真不愧为咱老百姓的父母官——啥事都为咱小老百姓想得周到，在下佩服之至，甚为感动……”县太爷接口道：“老爷虽然时常把酒喝得烂醉如泥，说话颠三倒四，那是心有苦衷，逼不得已。至于先生说老爷我‘啥事都想得周到’，那是必须的——就像先生您这次，为什么算日子会把‘皇历’翻‘夹篇’了，咱们心照不宣，老爷我就不必明说了——其实先生您大可不必这样！大凡家里死了人，不管死了几天，从安葬之日算起，三天后，为死者灵魂回来收生前脚迹，叫做‘回避’（就是活人必须避开的意思——迷信说法）；第七天，便是‘除服脱孝’的日子——从安葬到‘除服脱孝’这七天，你们先生、法师都有事情可做（有钱人家，摆得起排场的可做）。所以，先生您就不必把时间往后推那么多了。从现在起，到‘除服脱孝’这七天，你们要怎样进行都行！不过，老爷我要提醒一句：老朱、老张两家，都遭灾受难了，你们收费么手爪爪不要太深，看在老爷我的面子上，打点折，便算是你们做了一台大善事了……”
陈大山道：“父母官吩咐，在下一定记着——在下也是穷苦人出身，与年迈多病的老娘相依为命，靠讨口要饭度日。乞讨路上，老娘病死在半途，在下是瞎子，离了老娘牵引，寸步难行，这下可是遭大灾、落大难了。在下是走投无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此时多么希望得到一丝丝帮助啊！可是在下举目无亲，实在无奈，连死的念头都有了。遭了大灾大难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在下感受颇深。后来受大哥相助，把老娘遗体安放在破窑洞里，由于穷困，连一口薄棺材也买不起，可以说，处境是非常凄惨的——老朱、老张两家，落难遭灾，在下十分同情，理应出手相助一把。所以，在下现在申明：给老朱家做法事这些天，义务干活，权当是做了一场善事；不收一分一厘的报酬，只要饭食茶水招待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