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源还是离开了樊桐。
一是为了躲避公主莹,另一个则是因为花锦月。
樊桐于他而言,便是罪恶之地。这片土地,群山,乃至花花草草都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
你是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负心薄幸之人。
华亭山此去不过三百里,以他如今只能,纵横来去易如反掌。巍巍万仞,云雾缥缈的华亭山之巅,罗源站在草庐之前不禁唏嘘。
这才多久?不过两月之功,已是物是人非。
云浮道人身陨,花锦月身陨,而自己却成了最大的赢家。至于说公主莹允诺的剑道传授,早就被他抛于九霄云外。
有什么关系?如今我已入门。远离樊桐这个罪恶之地更加紧要,否则他必将寝食难安,心中那一道裂痕必将成为他日后渡金丹天劫难以逾越的门槛。
雨落无声,绵密而又轻柔。罗源站在草庐前,重又将早已坠落在泥水之中的,书有华亭二字的匾额捡起,将其悬挂于破败的山门之上。
既然自己得了华亭的传承,那道统万万不能在自己手中断了。将华亭重新带入昆仑,这也是自己的使命。
挂好了匾额,罗源只觉揣在胸前的那一颗花锦月所化之白果微微跳跃。
嗯?
罗源将其取出,只见掌中白果散发出柔和的光华,碧绿异常,娇艳欲滴。雨水之中微风扫过,那颗白果竟然是一跃而下,瞬息之间竟已是没入泥土,弹指间又破土而出,抽出一只嫩绿色的小苗。
花兄……
罗源不禁悲恸。
他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
罗源抽出流萤剑,恨恨地一剑劈开绵密的雨水,“花兄,你好剑成痴,为兄就以此剑送你一程!今生所欠,来世必将双倍奉还!”
话音落地,罗源红了眼眶。无穷的愧疚压得他几乎想要自绝天地间,不等来世今生便还了这份情。
但他不能。
执念未了。
流萤回撤,又是一剑撩起,一道绿色剑芒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波光,无边雨水冲天而起。
罗源满怀激烈之下,剑势愈发刚猛,仅仅是炼气境的他竟然带起剑罡,将雨水搅了一个七零八落,他湿漉漉的身躯几乎化成一道道残影,在华亭山上飞纵起落。
剑势愈来愈高涨,每一剑出都带起一道轻微的剑鸣。似乎这流萤也是兴奋起来,在配合着他得动作。
即便他所施展的,只是花锦月所传授的那些基础剑式。
花兄……
一阵刺痛传来,罗源只觉心脏一阵抽搐,但与之相反的,确实头脑之中一片雪亮——剑势已成,这些基础招式若没有被打断,用到后来积攒的的威势同样可怕。
冷雨绵延,不知不觉竟已是水化冰霜。华亭山毕竟也是巍巍万仞,一年四季并不分明,雨水转瞬之间化为暴雪并非罕见。
这刺骨森寒之中,罗源浑然不觉,只是身随剑走,全身沉浸在悲恸与剑光之间,似有所想,又似乎大脑一片空白。
高天上,雁鸣不绝。
飞雪连天并白鹭。
罗源目光如炬,但却毫无情感。手腕上一个翻转,剑花将绵密的飞雪搅出一片空白。
这似乎是合了霄霆剑的剑意……
一念之间,仿佛一切都通了。
又想起先前高阳所说,有了剑意的剑,才是活的剑。却原来这霄霆剑诀之中描述的,或者说是要传授的,只是一种剑中意境。
任你剑中称神道祖,剑用出来仍然是那基础的九式剑招。所不同的是其中剑意,以及催发剑意剑招的真元。
罗源脑海之中一片雪亮,霎时间气势陡然一变!仿佛天地之间寒冰飞雪尽在其掌控之下,气海之中真元薄发暴涨!
罗源口中发出一声清啸,掌中长剑一个劈斩凌空,华亭山上无边飞雪骤然一凝,仿佛静止了一般。但炸眼之间,那虚空之中骤然凝出数十道寒冰凝结成的长剑,自上而下仿佛一剑般劈落在地!
数十寒冰炸裂之声接连爆响,一颗颗巨石悄无声息地爬满裂痕,然后颓然碎成无数小石。
罗源只觉自己的气海一阵虚空,他喘着气,盘膝而坐。
却原来是如此。
扭过头,他看到山门下那颗小苗,已然长成一株小树,在飞雪之中摇曳生姿,翠绿欲滴。
罗源略感心安,当下便盘膝坐下闭目回气,登时只觉无边寒意如跗骨之蛆,自周身上下四肢百骸,甚至是每个毛孔之中疯狂涌入。
怎么回事?
罗源微微皱眉,登时寒冷入骨。但这真元猛涨却不是假的。随即他又莞尔,死都不怕,还怕修行?我此生求的是什么?
仿佛连呼吸都被凝结。
罗源凝眉静气,入定之中全力催动云霄意运转,九九八十一个周天之后,他整个人已然被冰封。
不知何时雪已然停下,他看到圆月高升,光华如水。罗源长长吐出一口白气,站起身形,周身上下的冰衣骤然炸裂,碎成无数冰屑。
云海圆月,与樊桐后山何其相似?
他又看向山门。
只是,物似人非了。
气海之中,一颗冰蓝色尘埃换换放着光华,渺小,但却寒气四射,光芒难掩。
“你又何必躲我?”
罗源站在崖边,头也不回。
他知道,这媚入骨髓的声音,必然是来自于公主莹。
“你以为我是李总管那种,可以任你把玩之人吗?”罗源将提在手中的仙剑流萤抛起,登时一道流光闪过,长剑归于背后剑匣。
“怎么会呢。”公主莹掩口娇笑,身形闪烁间来在罗源对面,鼻尖距离罗源不过十数寸。瞬息之间,香风铺面,整个华亭似乎被渲染出一层粉红色烟雾。
罗源腹内灼热,他闭上双目,挥慧剑斩绮念,又睁开眼睛。那一双眼睛清亮透彻,闪烁着星光。
“不管你是天生媚骨还是中了淫毒。”罗源开口,不退不避,“在我罗源面前,不过是红粉骷髅。”
“是吗?”公主莹一笑,贝齿掩映在红唇之下,一双星眸在罗源眼中瞬间放大无数倍,仿佛天地间除了她的眼眸空无一物!
灼热地气流在他的小腹之内肆无忌惮地窜起,才刚刚被斩断的绮念纷扰而起,耳边回荡起那一日在德灵宫所闻靡靡之音。
罗源长出一口气,似是万分不舍——但他仍用大毅力,悠然远退十数丈。
“既然我不过是红粉骷髅,你又何必远退?”公主莹莲步轻移,亦步亦趋直接再次跟上,华亭山的夜空已然变为粉红一片。
“你既然成为我樊桐执剑人,那可能不能丢了樊桐的脸面。”
罗源闭上眼睛。
此时他已然不敢肯定,能不能抗拒的了这女人的诱惑——全身灼热之极,他丝毫不怀疑,若是有一颗火星落在他的身上,他必然会燃烧起来。
“我改了主意。每月一次传道,怕是来不及了。”公主莹的手掌细腻光滑,恍若无骨,抚摸着罗源的脸颊。
少年的身体僵硬得仿佛是一块石头。
“那么,我便住在华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