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年美国纽约2012年5月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穆霓凰去年被发至纽约,说是协助萧景宣开拓北美市场,但萧景宣除了在曼哈顿租下了好几层的写字楼用作办公,别的啥也不管。初来乍到,团队、人际、项目……全靠自己。寸土寸金之地的巨大空间反而是一种明确的压力——集团花了这么多钱,能不能收回成本,就看你的了。
霓凰最怕别人说穆泽履的闺女是个草包,每日忙得不思茶饭,几个月过去瘦了七八斤后,一直对她有好感的美国同事Tom有点看不下去了。
“Monica,今天中午请务必赏光和我一起吃饭,对面有一家餐厅真的棒极了。”
Tom是霓凰在美国的左膀右臂,她不想得罪功臣,于是爽快笑笑答应了。
这家法餐就在从公司到地铁站的路上,她几乎每天都要经过餐厅漂亮的落地玻璃窗,不过这是她第一次进来就餐。
奇怪的是,waiter好像特别在意她。她自问不是敏感的人,却也发现waiter看她的眼神如同看老熟人。
结账离开前,一直憋着话没讲的waiter实在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冒着被老板解雇的风险在做丘比特:“小姐,两三个月以前,一个高个子的华裔男人经常来我们餐厅吃晚餐,他总是坐在同一个位置,后来我发现他可能是在等你,因为每次你下班路过这里,他就会跟着离开了。而且,看到你的那天,他会给我很多小费……不过,他好像有阵子没来了……”
霓凰还在诧异,Tom却有些不悦:“举止这么奇怪,别是心理变态。”
这顿饭吃完没多久,Tom就和霓凰正式表白了,于是她迅速遗忘了原本就形象模糊的“华裔男人”,全心全意投入到“如何明确拒绝Tom且不让他觉得难堪并继续在公司好好干活”这个令人头疼的命题上。
穆霓凰当然不会知道,她初到纽约的前3个月,梅长苏怕萧景宣使绊子,暗中相助出了多少力。她能迅速招募到靠谱的团队和获得行业支持,正是这个未曾在她记忆中留下半点印象的“华裔男人”的一片苦心。
Tom约霓凰吃饭时,梅长苏却因为此前频繁往返中美两地,过度劳累而重病了一场。等他恢复了,发现霓凰已经把工作理顺,大约不需要他操心了。那时,梅长苏觉得尽管自己的身体看似正常,却禁不住操劳。换句话说,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可以陪伴她一生,昭雪之路前途未卜,便没有再去纽约看过她。
这些事云淡风轻地藏于心底,即便是多年以后梅长苏也不曾对妻子提起,他一直觉得那些年,自己亏欠她太多。
多到……得用一辈子去还。
第八年北京2013年11月
——听青春迎来笑声羡煞许多人。
从去年开始,萧景桓便开始差人频频接触苏哲,想要结交这位异军突起的金融奇才。梅长苏闪避了几次后,渐渐有些烦了,他琢磨着苏哲这个身份怕是保不住了,于是索性以梅长苏之名面对各路人马。
一时间法律界和金融圈都震惊了,大家敬佩不已的同时,也有不少恶意揣测的传闻,有人说他是某高层的私生子,才能短短几年之内就积累巨额财富,也有人说他熟稔法律空子,所以才能不留痕迹赚黑心钱……尽管没有谁言之凿凿,可梅长苏深谙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于是干脆坦然地出现在媒体面前了。
他自称并无名校傍身的“三无产品”,不过,这不妨碍各个名校邀他传道授业。其中,也包括林殊的母校。
那一日,天公不作美,一场秋雨带来瓢泼凉意,可资本市场上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总是分外吸引人,演讲现场居然座无虚席。从讲堂出来时,他笑称还有公事在身,礼貌回绝了学校接洽的工作人员的晚餐邀请。
傍晚时分,雨势渐收,校园里熙熙攘攘,梅长苏打着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一食堂附近。
读书的时候,整座校园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食物,穆霓凰来了却独独要吃冬菜包。没想到,她后来和他上了同一所大学,甚至是同一个专业。想必,现在的她已经早就不稀罕冬菜包了吧……而且,现在的他也没有饭卡,自然买不成冬菜包。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欲停,梅长苏本打算回停车场找甄平,却因为挪了下头顶的雨伞被几个同学发现了,“梅长苏!我们刚才听了你的演讲……”
热情的同学们缠住他扯东扯西了好一会儿,分别时,一张青春的面庞露出骄傲的笑容,“郁达夫先生曾道自己不远千里,从杭州来京城饱尝秋味。梅先生也是从杭州来京,我们学校的秋天是不是特别美!欢迎您以后常来。”
此时校园中是灿烂的金色。天空一片澄澈,地上落叶堆叠。
他颔首笑允,“的确很美,谢谢。”
耳边是一片青春洋溢的笑声,他和她也曾经如此开怀过,而现在……
秋天虽然好,她却并不在。
第九年云南昆明2014年5月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清明时节雨纷纷。
这一年的清明尤其断魂。
赴美工作后,穆霓凰原本想把母亲和穆青都接到美国,可母亲说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早年和父亲远隔重洋了几年,现在即便父亲不在了,也要在故国守着他的魂。
穆青上大学住校后,霓凰怕母亲一个人太过孤单,加之她常年高血压,独居总归让人不放心,于是越洋电话打过去旧事重提,这回母亲答应了她。
挂电话时,母亲欲言又止,“霓凰,你年纪不小了……妈妈希望你找个可以依靠的人,这也是你爸爸去世前的心愿……”
没想到竟然成为最后的叮嘱。
远在异国的霓凰听到母亲突然离世的消息时,耳边嗡嗡作响,总觉得这是个天大的玩笑。
父母数十年来琴瑟和鸣,感情笃深,当初父亲去世时,她便十分担心母亲的身体,可几年过去虽然小病不断,但总归没有大碍。直到母亲去世了她才听说,患有心血管疾病的女性绝经后发生猝死的风险陡增,霓凰觉得这是自己的疏忽,可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了。
清明时,霓凰回国办理父母的合葬事宜。地方是父亲去世后母亲亲自选的,她说生死同穴,死后两人的骨灰一定要合葬于云南故土。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一方墓碑,隔着阴阳两界,穆霓凰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点点地揉碎,为什么,上天对她如此残忍?
伤心欲绝之时,母亲最后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
她才不过25岁,心却已经苍老:要不,找一个人吧,是不是这样,父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第十年北京2015年5月
——缘份落地生根是我们。
伽蓝寺听雨声盼永恒。
在飞机上闭目养神时,梅长苏大略想了一下如何在萧玄面前顺利地拿下美世的案子。毕竟,他费了许多力气才不着痕迹地卖空了美世,使其暴露出经营和财务上的巨大漏洞,下一步必须稳赢才能占得先机。
可一停歇下来,脑海便会浮现出穆霓凰的样貌。记忆中,她还是当年那笑意盈盈的少女面孔。
伊人初到纽约时,梅长苏有些担心,亲自抽了空去看过实地,只是两人不便相见,他也不过是拿着电脑在对面的餐厅做自己的事而已,偶尔有几次刚好看到她下班离开,匆匆一瞥并不真切。
他暗自思付,这次要和景琰共谋之事难免会牵扯到霓凰,恐怕两人还是会见到彼此。但最好尽量少接触,这样他才可以心无旁骛地做事,而且对她来说,也更安全些。
可就算他再料事如神,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那扇门如同时间隧道,关上时隔着漫长的十年,打开了便不过咫尺的距离。当年那个总喜欢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娉娉婷婷,尽管看起来略有点疲惫,但依旧挂着清浅的笑容,乌黑的头发简单束起,长睫微微颤动,只是那双眼从前总是望着他亮如星辰,现在却瞳色如墨不见波澜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双眸对望间,电光火石般,他按捺心脏鼓噪的律动,不失礼节地伸出手道:“你好,穆小姐,久仰。”
平静的面皮下,是情绪排山倒海地涌来——十年生死殊途,他不再是从前的他,握着她的手那么凉,却依旧和从前一样,想留在她身边,继续做温暖她的太阳。
她丝毫未察觉对方的心绪不宁,只是淡淡地客套:“梅先生,初次见面,此前拜读过您的一些投资案例,收获颇丰,今日一见,十分荣幸。”
他不禁苦笑,初次见面……就此保持距离地走开,应该一切都会比较简单。
可是一向理性的梅长苏,在那一刻却做了个荒唐的决定。
他听到自己有些压抑的声音,冲破了头脑的禁锢……脱口而出:“……我倒是不介意穆小姐直接询问在下,就看穆小姐是否赏光了。”
这样的邀请未免有些太过直白,他看出她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一向反应快速的他,转瞬便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欲和她道别,霓凰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双晶亮的美目闪过流光,“梅先生不吝赐教,霓凰先谢过了。改日必登门拜访。”
梅长苏有所不知,穆霓凰是因为惦着求他看林殊一家的旧案卷宗,眼角眉梢才会出现那样的流光溢彩。但管他是什么原因呢,此刻的她太过美好,以至于他突然自私起来,不想放她走……
月色朦胧,他原本有些难以琢磨的目光须臾间清澈似一泓碧水,唇角微微上扬,棱角分明的面容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甚至那清瘦的身躯也沾染了些让人感到温暖的气息。带着一丝无奈自我打趣,梅长苏认命地想:看起来,她想要打破自己定下的清规戒律会无比的容易——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