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台上的宴饮结束之后,青穆五人就随着三王一起离开了皇宫,他们被安顿在城中的驿馆之中。
这一场接风宴,看似平静祥和,然而三王在刚刚离开宫城之后就暗地里又聚集在了一起。
在朝阳城边缘的一个偏僻小巷中,一个简陋的小院中,此刻的三王都换了寻常人的布衣,他们一个接一个的进入了院中的小屋中。
“不知道两位对今日的宴饮有何看法?”黄王闭着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手放在面前的桌面上,右手的食指有意无意的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观景宴,不过是要敲打我们,叫我们不要多生事端罢了。”黑王略略沉吟道。
“如今还只是凰女而已,帝君尚在,就这样护着她的胞姐,以后我们的日子恐怕更难熬了。”白王眼神凌厉,口气颇为不满。
“说是凰女,可帝君已经将帝冠都传予她了,帝君不掌朝政已经有两年了,她如今不过是差个加冕仪式而已。”黑王苦笑了一下。
“她在朝中独揽大权,军中之事又全由她的胞姐千凰一手掌控,我们这些宗室不过是空有着王族头衔而已,听说她如今又打算削减各个宗室的府兵人数,这是要把我们彻底的架空。”说到此处白王赫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可是没有忘记,十年前的仇恨!”
这最后一句话一出口,整个小屋的气氛都在凝重了起来,变得格外的压抑。
三人的脸上具是一阵难以压抑的怒意,唯一要轻松一些的便是只有黄王了。
十年前的三王叛变,就是由赤王联合了白黑两王一起发动的政变,那个时候黄王因为政事前往了初云州的云来城,正好避过了此劫,当他回到帝都朝阳城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赤王,白王,黑王的人头悬挂在朝阳城的正门之上,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风吹日晒雨淋,都已经腐烂发臭了。
他带着使团进城的时候,望着那三个面目全非的人头,坐在龙驹兽拉的宫车上,因内心的极度惊惧,他下意识的就跌坐在了车厢内,他平日里跟三王走的极近,也有直接参与密谋,这一场政变本来是要等他出使云来城回朝之后才会发生,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这些人竟然是没有等他,而今都落得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他不知道,那个在宫城内,坐在帝君宝座上的人,是不是也知道他曾经也参与了这场谋逆,又或者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一切,才派他出使云来城,用来消弱他们的力量,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压了这一场叛乱。
那个时候,他坐在宫车内,有一种想即刻逃离的冲动,可是他不能,他还要去面对那个坐在帝君宝座上的人。
想象中的责难并没有到来,反而是对他出使初云城的各种嘉奖,一日之间就将他推到了诸王之首的位置,然而在这个位置上,他如坐针毡,日日夜夜都过得提心吊胆,帝君将他推上了诸王之首却削减了他对兵权的掌控,只留下四千府卫兵在他的手中。
而赤王府中那两个年仅十岁的双生少女,一个被送往了比邻九天的栖梧宫中,一个成了御前的带到护卫。
那个继承了赤王王位的少女,一直还一郡主的身份执掌着赤王府中之事,将赤王府从四王的连横中彻底的抽离,更是在这十年间从御前的带刀护卫一步一步成长成了今天这样一个,手揽南国三分之二军权的摄政王女。
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他的手指敲落在桌面上,“晋州那边怎么说?”
“青王一直都不过问朝中之事,即便帝君是出自青王府的人,可是那萧倾城跟千凰一直都是走的很近的,三年前来朝进献的时候听说还私下跟千凰求过婚,只是不知何故被拒绝了,现下去了天阙州平乱了,正是我们动手的大好时机。”黑王瞥了一眼他敲动的手指,年轻英俊的脸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就趁千禧夜宴的时候动手吧。”白王在屋子中走动了两步,他的眸光中有阴冷的杀气,“飞鹭已经暴露,她回来以后肯定是要彻查此事的,虽说勾结人形师却是一件不妥的事情,但是如今我们手中的府兵加起来不过才一万多人,就算将暗中蓄养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万左右,他们又不是御灵士,就算对抗得了飞羽卫我们也会损失惨重。”
“更何况,千凰有裁决者之令在手,还收服了苍狼王昭明,如果我们不借助人形师的力量,又有什么胜算,大司命不是给出了神谕吗,神罚将至天下大乱将起,我们何不借此机会,彻底的除去她们。”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到时候我们又拿什么样的理由去安抚那些国民呢?”黑王看着白王,他的目光深邃落在白王挺拔的身形上,却又显得有几分清冷。
“你别忘了,当年三王叛乱的时候,千凰可是亲手割下了自己父亲的头颅来进献给帝君的,她如此的心狠手辣,千凤这个凰女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更别忘了,当年我们父王的头颅也是被她割下来的,那可是在城门悬挂了三个月之久呢,还屠杀了我们的宗室亲兵千余人,她如今的位置,可都沾着这些血呢。”
白王的目光凌厉,他看着黑王,语气森冷。
十年前三王叛变之时,他们就跟千凰结下了这样的血海深仇,弑亲之痛怎敢相忘。
“青王去了晋州跟天阙州的交界处平乱?”看着眼前两个争论不需的年轻人,黄王适时的出声打断道。
“是的,据晋州青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已经他们已经离开王府半个月了,现在已经到了射姑河一带了。”黑王回应道。
“那我们就千禧夜宴的时候动手吧。”黄王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中始终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这一晃就已经十年了啊,终于等到帝座上的人先一步他一步老朽,他也已经是个进入花甲之年的老人了,再不动手等凰女坐稳了帝位,他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那我等下就去联络人形师那边,布置好一切,就等千禧夜宴凰女献舞之时动手吧。”白王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喜悦的亮光。
对于他来说,这十年的时间,他无时无刻不都生活在千凰的阴影之下,无时无刻不都在隐忍,不都在想着报仇。
“去吧,切记要小心,今日之后如无要紧之事,我们三个暂时还是不要接触,她回来必定要彻查飞鹭之事,要让那些人形师隐藏好,切莫暴露了行踪,败坏了我们的计划。”黄王叮嘱道,这一切不容有失,如有半点大意,他们的结局必将又如十年前的三王叛乱一般,可能会更甚。
“好。”
“好。”
白王和黑王两人应道。
三人商量完毕之后,又一个接着一个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这个偏僻简陋的小院中。
就在他们三人密谋着这个谋逆之计的同一时间,远在扶桑神树上,在帝君的起居殿中,千凰正站在帝君的面前。
她的面前,那个本该缠绵病榻的君王,此刻正精神抖擞的坐在大殿中央,手中拿着一架漆黑如玉的箜篌,这箜篌龙身凤形,缨以金彩,络以翠藻,看上去华贵无比。
帝君团坐在大殿的中央,穿着蓝色的绣着凤凰图案的轻丝长袍,他的眉眼英挺如画,一头青丝只被一根蓝色的锦缎束在身后,因为宫殿的门窗都是敞开的,夜风灌入整个大殿吹动他的衣袂,似穹城上静谧的诸神般。
大概是连三王都想不到,这个称病两年不理朝政的帝君,看上去却是如此的年轻英俊又神采奕奕,十年的时间,岁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的刻痕,真是一件让人惊奇的事情。
手指划过剔透的琴弦,发出清冽的声音,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在他面前站了许久的千凰,“你啊,千凤也是一片好心,你又何苦将她推的那么远呢。”
“她是凰女,你退位之后她就是帝君,君臣有别。”千凰冷冷的吐出这一句话,她在帝君的面前显得很随意并没有自称臣下。
“帝君也是人啊,更何况她还是你的亲妹妹,又是女子,你也该多体谅她一下。”随着他的手指拨动,《思还》清冷幽怨的音调瞬的在这寂静的空间中响起。
“我这是为了保护她。”
“我知道,可她也是在保护你呢。”他的眼眸落在指间拨动的弦上,话锋突的一转,“倾城呢,是真的喜欢你呢,三年前你拒绝了他,他可是很伤心呢,孤就这么一个弟弟,也就这唯一的亲人,可是如今三年了,他都没有再进宫来看过孤。”
近日里他愈发的思念起在晋州的亲人,然而身为一国帝君,他也就只能在这万丈高的扶桑神木上思念而已,既不能回去,也不能召见。
因为就算他召见,只怕他想见的人也不会来见他。
“我一直都在做一些让人伤心的事,从十年前开始,就一刻都没有停过。”千凰挪动了一下步子,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目光冰冷似刀。
“哦。”他抬头看着她,脸上挂了微微的笑意,“你是在怪孤,怪孤让你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千凰只是看着他,沉默的没有回应。
“孤当年给了你选择,是你自己选择了你千凤啊,难道你忘记了吗?”他的手指突然用力,明明是一首悲情幽怨的思想之曲,琴音在一刹那却有种兵戈铿锵的杀伐之意。
“你选择了活着,选择了千凤,孤也不过是选择了活着而已啊。”他的目光深沉的让人望而生畏,一如他十年前第一次召见她的时候。
“你要知道,天选这种东西,就算孤杀了你的妹妹,过几年也会出现在其他宗室之中呢,可是孤没有,孤让你自己做了选择,你选择了活,孤也答应过你,会把南国的帝位传给你的妹妹,如今孤都做到了,可是你呢?”他拨动着怀中的箜篌,不再看千凰。
这个十年前天赋异禀的幼女,如今也终于在他的手中磨砺成了一柄锋利无比的利剑,然而这柄利剑太过锋利,连驭剑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被划伤。
“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每一件都完成的很好。”他面前的女子冷硬的回应着,他不用看也知道,那张掩盖在面具之下的脸上,有着多么坚毅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