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是个备受尊重的女人,师承蛇仙家族,从医三十年,不畏酷暑,不惧严寒,亲自登高山,涉远水,采摘上好的草药,救活的人命不计其数,许夫人是个幸福的女人,丈夫是皇亲国戚,官居丞相,却不像其他的达官显贵,取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将糟糠之妻抛在一边。二十五年来痴心不改,视她如珠如宝,呵护有加。许夫人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因为十七年前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母女分离,相逢无期,饱受离别之苦。
许慕文曾问过许夫人是否为当年的决定后悔,她默然半响,眼神忽明忽暗,坚决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未后悔过,把亲生女儿送给别人家,目的是为了报恩。做为一个人,应当谨记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虽然日日夜夜饱受骨肉分离之苦,但是她的好友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如果时间能回到十七年前,她仍然会努力说服丈夫,把女儿送出去。
许慕文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最后给出了一句难听的评价:“一个人一旦正直地过了头,跟心狠没什么区别。母亲的正直感恩看起来更像没人性。”
母子二人的一问一答,发生在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年仅十二岁的方似琪刚好偷偷地站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心狠的义母为了折磨她幼小的心灵,早将真相和盘托出。方似琪一直不相信,都说孩子是母亲心尖上的肉,闹饥荒时,做母亲的宁愿自己饿死,也会把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口汤喂进孩子的嘴里,数九寒天时,做母亲的宁愿自己冻死,也不会让孩子冻着一根手指头,她的母亲怎么会狠下心肠把亲生女儿送给外人,报恩的方法多种多样,非要舍弃亲生孩儿来报恩吗?
方似琪有恶作剧的嗜好,在中秋之夜偷偷溜进相府,扮作一个白衣女鬼蹦跶来蹦跶去,把府上闹了个人仰马翻,待喧嚣平息之后,悄悄地溜到许夫人的房外,打算偷几味珍贵的草药捉弄一下许夫人,无意之中得知义母所说的一切都是实情,她悄悄地哭了一场,决绝地离去,从此再未踏足洛城。
听着辘辘的车轮声,回想着五年前痛苦伤心的一幕,方似琪的面色越来越冷,一手紧握成拳,一手紧紧地抓着阿芳。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小蛮探进头,笑嘻嘻地说:“小似姑娘,咱们到家了。”
方似琪嗯了一声,一想到即将和许夫人见面,不禁犹豫起来。
阿芳知道方似琪的心事,善解人意地说:“母女之间没有隔夜的仇,许夫人当年也是无心之过,身为子女,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尽管她对你没有养育之恩,怀胎十月之苦也是为你受过的。”
方似琪说:“我只知道,亲娘没有养娘大。”
阿芳欣慰地笑了起来,强行把她拽了下来,说:“好,好,我知道你心里有阿姐,这就够了。”
管家许儒高高兴兴地迎了出来,向许白杨施了一礼,没看到随行的几个护卫,不禁奇怪地说:“几个小子哪里去了?”
许白杨有心隐瞒真相,随口扯了谎:“被我赶跑了。”
许儒啊了一声,说:“为什么?”
许白杨把眼睛一瞪,说:“哪儿来那么多的为什么。”一指青竹的马车,说:“里面有个伤员,你先把她背进府中让夫人诊治一下,再召集所有的婢女仆人在正厅聚集。”
许儒不明所以,说:“老爷,什么事情这么劳师动众的?”
许白杨笑的胡子直飘,指着方似琪说:“小姐回家了。”
许儒深知许白杨十七年年来对女儿的思念之苦,大喜过望之下,忘记了安置青竹,大呼小叫地跑回相府。两个看门人也由衷地为许白杨感到开心,对视一眼,发足往一条长街跑去。
许白杨大声说:“两个臭小子,干什么去?”
二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回答:“找公子回家见妹妹。”
许白杨不停地跺脚,说:“都是被我给惯得。管家不像管家,看门儿的不像看门儿的。”
方似琪说:“爹是一家之主,就是这样治家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许白杨搓着手笑呵呵地说:“我不喜欢被人束缚,同样不喜欢束缚别人。别看他们没个正形,都是实心肠的好人,平时做事勤勤恳恳。我相信好心善待别人,别人也能好心善待于我。”
方似琪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做为一家之主还是做为一国之相,爹都不合格,怪不得您当初镇不住那些驱魔师。”
许白杨摸着胡子笑了一会,说:“大家伙开开心心地多好。”
方似琪说:“连看门的都跑了,要是来一伙强盗,您怎么办?”
许白杨“呃”了一声,说:“这是相府,谁敢来抢。”
方似琪冷笑一声,瞄了一眼不远处卖布料的店铺,说:“曾有一伙强盗想要入府打劫,幸亏金玧早意识到相府的弱点,及时地暗中布置下人手保护你们,相府才平安无事。”
许白杨奇怪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又是从何得知?”
方似琪嘁了一声,不再言语。
许白杨感慨地说:“肃王殿下既有我平易近人的优点,又有安世怀的铁血手腕,难得,难得。”
方似琪咯咯一乐,说:“可惜呀,有些缺心眼儿。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不是个王爷,身为皇族中人,从小见过的争斗应该不少,怎么就没学到一点经验呢。”
青竹捂着肚子直嚷嚷:“这儿还有个受伤的呢,不管我了是不是,全是一群没人性的家伙。你们爷俩更没人性,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姑娘在车里呢,快找人给我治伤。想让我在门口挺尸吗?”
方似琪说:“你的伤势应该无大碍了,大呼小叫的干什么。”
青竹生气地说:“我的肚子疼着呢,谁说没大碍了。”
方似琪说:“说话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有伤。”
青竹使劲拍着马车说:“我是被你们气的说话才声音大。”
方似琪嘿嘿一笑,抱着肩膀说:“既然都是一群没人性的家伙,你最好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免得大家伙碍你的眼。青竹姑娘,咱们好聚好散,不送了啊。”
青竹不甘示弱地说:“臭丫头,我偏偏不走,你能把我怎么样?”
方似琪说:“这是什么态度,给我好好地说话。”
青竹说:“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舌头长在我的嘴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得着吗?”
方似琪说:“你已经答应我爹做我的婢女,我是你的主人,当然管得着。”
青竹说:“我自然会好好地做婢女,早上给你打洗脸水,晚上给你打洗脚水,吃饭给你递筷子,睡觉给你铺被子,心情好了也会帮你跑跑腿买些东西。做这些足够了,你还想怎么着?”
方似琪说:“我想的不多,只想让你滚蛋。”话音一落,她飞出一脚踢在马屁股上,那马儿一吃痛,拉着马车顺着大路狂奔起来,青竹想跳下车找方似琪好好地算账,无奈腹上有伤,动弹不得,不禁气的脸色发青,扬言早晚会报了今日之仇。
许白杨情急之下发足狂奔追赶过去,累的气喘吁吁也没能追上,只得唉声叹气地返回来,说:“闺女啊,你这样做好像不太合适,青竹姑娘为了救我受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
方似琪抱着胳膊说:“爹也救过她一命啊,双方扯平了,谁也不欠谁。”
许白杨说:“话不应该这样说。”
方似琪说:“您想说教吗?好啊,您堂堂一国丞相,做人的大道理讲起来一套儿一套儿的,我不妨找来锣鼓使劲敲一敲,招呼左邻右舍一起过来听听。”
许白杨生怕惹方似琪不快,赶紧说:“没有没有,我没想说你什么。”
阿芳柔和地对许白杨说:“大人不要担心,青竹姑娘的伤不在要害,只要多喝一些水,会很快痊愈的。”
许白杨放下心来,说:“那就好,那就好。青竹是个好姑娘,没事最好了。”
方似琪的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说:“这世上什么都好,唯独我不好,以后让您看不顺眼的事儿肯定贼多,有没有后悔,要不要送我走啊?”
许白杨说:“好不容易把亲闺女找回来,我怎么舍得送你走。”
方似琪说:“如今舍不得送我走,当年却舍得把我送出去,现在把我找回来了,估计用不了多久您就会后悔,不如不找的好。”
许白杨难过地说:“我做过一件愧悔终身的事,再也不会犯下这种错,女儿,相信爹一次好不好?”
方似琪说:“相不相信你有什么用,我的一生反正是这样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苦命不是上天注定的,是你和许夫人一手造成的。”
阿芳终于看不下去了,揪起方似琪的耳朵说:“没大没小,怎么跟你爹说话呢,百善孝为先,我教你的道理是不是全当耳旁风了?”
方似琪龇牙咧嘴的忍着疼,不停地求饶,阿芳手上加了一分劲力,揪得她耳朵红彤彤的。
许白杨又是心疼又是宽慰,心想小似倔强执拗,野性难驯,同时对我和她的母亲怨怼未消,幸好阿芳姑娘跟着一起来了,否则没人能震得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