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下,皆有集。
从李家垴往北沿河走三里路,到了码头再拐向南,看到的那条街就是张李集。这个小集,离家较近,三六九逢集。
往南走十八里,丁字街,二五八逢集是个大集,曾是我爷爷做生意的故地。
我的幸运数是三六九,加之我不走先人走过的路,所以我第一次赶集就没去赶祖宗赶过的集。
九月初九,我不是一个人,记得是约了猪哥李文强一起去的。我们走着去的,为啥走去?我们一没马二没车,还没学会飞,不走,难道爬着去?
文强他喜欢人家叫他哥,文哥强哥文强哥都喊得答应。我出口成脏,既是“模仿秀”,更是“脱口秀”。
他说一句,他祖宗先人,赶集要赶早!我接一句,你先人祖宗,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快走、快走、快走!他一脚深我一脚浅的,最后鞋子都被露水打湿了。
不到码头非好汉。路上没几个人,遇见的几个打渔的,还都是些鸟人。何谓鸟人,其实是我平生第一回看见的——一个担着两条用木板连在一起的尖头小船、船头上各停着一只大嘴黑鸟的挑船佬。
我以为船头的鸟就是黑鹭鸶,文强哥纠正说,鹭鸶都是白的,这个黑大个叫鸬鹚,土话喊“鱼鹰”。
言语间,我一边快步超过船、人和鸟,一边担心着船会不会把人压趴下把大嘴鸟摔地下。
码头上没一个人,没一只船,船在大河对岸很远的地方,正慢慢的带着对面的人和山货过来。离开码头我们从街北头进去,头起就摆了好多鱼摊子,一个摊子仅仅摆着一条鱼,鱼子都快超过我子了,鱼头几乎跟我的大头一样大了,可惜它头大没脑子,就只能被剁开头和子分着卖。
这鱼怕是快成精了吧,巨大的叫人惊讶,可我的脸上没露出痕迹,因为我及时提醒自己,不能叫人看笑话我不是乡巴佬进城,于是我赶紧装着一副咱虽然没吃过这号货但却见得多了的样子走过去,第一次路过巨鱼的跟前就能强忍着好奇心没弯腰去摸上一摸,保持住了乡巴佬赶集时的尊严。虽然心里面非常想跟鱼精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就像追鱼里的书生。
再往里走,发现好多个男人女人,摆了一堆又一堆的大大小小的鳖鱼,不时的吆喝着生意,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哟,赶紧买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喽~,神仙见了不动弹,不吃王八就吃鳖,快来买喽~,哎~这位流口水的大兄弟,你想不想长生不老啊?想的话,约一斤,才一百大子儿……
我白了一眼,心想老子要是有钱的话,买上几十上百斤吃他个鳖孙,到时候你都变成鳖壳子了,而我想死都死不了。
这当头,我才将将明白了穷文富武的道理,有钱吃,没钱吃,有银子就能买到不死的药,没银子就只能干瞪眼。长生不老是一条凡人用财富铺就的通天大道,穷人修仙,没门,富人修仙,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个人上连半个大子儿都没得,说是赶集,既不买来又不卖,无寸铁,囊中羞涩,纯粹是过眼瘾来了。
乘着人少一会儿就走到街南头,中间路过郭寡妇绸缎铺子、咸鸭蛋老油条摊子、大嘴茶馆、柴火妞山货行、一担挑剃头挑子、黑加白米面店、小人书铺子、锅碗瓢盆筷子店、独一处当铺、当当响铁匠铺子、云河客栈,然后又一趟折回去接着逛,这时候四里八乡赶集的婆婆妈妈们都来了,我们哥俩就只能从南挤到北了。
挤着挤着,就被人潮汹涌到一个挎着满满一篮子鸡蛋的白发老太后。
文强哥突然对我神秘一笑,伸左手飞快的从鸡蛋尖上拿了一个蛋,自然老练的把手背到后握着。
接着文强哥示意我也尝试一下,当我犹豫了又好几秒钟过了脸红心跳耳朵发烧的程度后,终于忍受不住,心痒不过、手痒不止、技痒不息,决定试一下炼,而我刚伸出右手去,还没碰到蛋,就被老太太发觉了,在她回眸的一刹那,我缩手的速度堪比闪电,老太太几乎看到了又不确定的样子,叫我一辈子心惊跳。
我的反应和心理素质令我激赏我自己,我断定自己说不定还真有当贼娃子的潜质。第一次“被刺激”,我就感受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快感,伸手未被捉,既偷了又没偷,心理上我还是个干净人,但是我知道革命尚未成功,出手还要努力。
逛累了,两个人搞到手的就一个鸡蛋,不够当饭吃的,所以人常说贼娃子三天两头的饿肚子不说还经常挨打,我们哥俩没挨打却饿着肚子,只好打道回府,第一次赶集就这么回来了,算是走马观花赶了一回野眼集,但我的眼花了、心野了,自此三天不赶集心急六天不赶集脚痒九天不赶集就会摔盆子砸碗肯定要哪天趁着半晌午喂完猪草还没到中午吃饭这段时间偷着一路跑到集上去转一圈。
家里的东西都是一件,没多余的,连母鸡都只有一只,所以拿自家的东西到集上搞自由贸易是不可能的了。我到集上去干什么去?我不说,大家都可能猜得到,我又到集上练手去了。
二回赶集,我是一个人跑去的,三里地歇了三回,一口气一里地,年轻就是能跑啊。
在所有店铺摊子上盘桓了几十遍,口水都流干了之后,才知道是人都可以赶集,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享受集上的一切,比如像我这样的人——没一文钱空着两只手的,嘴里念叨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心底里却执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像是总要干一票弄个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才肯回家去似的。
在书铺子旁边的小摊子上,摆着专门给打渔的钓鳖的准备的鱼钩子鱼线。我按照孔夫子的教导三思而行,觉得唯一能使自己变得有钱花的办法就是得有个鱼钩找根细绳子抽条竹子扫把做个钓鱼竿去钓鱼换钱。
鱼钩有,就在眼前手边,只有等摊主转的时候“拿”了,不过鱼线很长成卷没可能。
上天给的机会终于来了,估计一个转到回过头来就一个呼吸的空隙,我的天老爷,我弯着腰,俯下上头却抬着,双手放在双腿上,一副看货的样子,屏住气息,摊主转了的同时,我飞快地抬起右手,用三根指头使出灵蛇出洞这一招,就那么抓了一下,然后跟手碰到冰凉的长虫一样极速地缩回来,左手努起衣服下摆露出一块地方右手就势将一坨带尖的钩子塞到裤腰里,怕掉下去勾到裤裆里的玩意儿,故作镇静地腆了腆肚子,把货顶在将军肚上了,之后双手自然而然地背在股上,微微侧向南看慢实快地离开了“第一现场”。
顶着货,大步走了足足两里路,环顾四周没一个人影,才将肚子里货掏出来,一数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鱼钩一共十八个,到了村子里,没过两天,就忍不住告诉六个**的猪哥文强了,结果给他要去四五个算是“封口费”,后来接二连三地,老子被大我几岁到几天的家伙们堵在任何一个遇见我的地方,都恭喜我钩子多得没地放,我只好“随喜”了一个又一个。
真是来的容易去的就更容易。由于鱼钩并没有洞眼只有一个倒刺可以绑线还得要很细的鱼线才行,我没合适的绳子代替,一直闲放着没用,所以就连最后一个鱼钩都被我一个排行老六的表哥给要去了。
本章赶集记接下去是钓鱼记,看我如何为了钓神仙流口水的鳖而努力的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