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魏军再也没有先前那样连战十天十夜疯狂的举动了。以天色为令,天亮起攻,天黑收兵,天天都是如此。但攻势却未减半分。新郑每天都在大量的死人,当这三万新军也消耗殆尽时,老弱妇幼都站上了城楼,但魏军的进攻每天依旧准时开始,就像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韩人早就忘记了时间,只有申不害清楚的记得,这一天,是魏军围困新郑的第一百五十八天,新年早就在绝望中来了又走。
天亮了,又是一场厮杀如期展开。肥胖的韩昭侯穿着一身亮甲站在了城墙之上,他挥动着长剑,守着一处墙垛,和所有韩人一般尽着自己最后的努力。满城的韩人早已陷入了绝望,首先是粮尽,全城粮仓终于空了,而战马也顶不了多少时日。其次是韩人再也不信申不害宣布的赵军齐军将至的消息了。但韩昭侯是他们唯一还在坚持的理由,韩候都还在拼命,那还有什么停止的理由?韩人将心中所有的悲愤都化在刀剑上狠狠的砍了出去,该死的魏人,就是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又有一名魏军爬上了城墙,他看见韩昭侯一身亮甲,就知道此人应该是一名韩将。他手中利剑恶狠狠朝韩昭侯刺来,韩昭侯累的筋疲力尽,来不及躲开,利剑就此刺穿了他的脖子。韩昭侯低头用下颌夹住了敌剑,手中长剑回转,依样穿透了魏军的咽喉。申不害见到此景,大叫一声奔到韩昭侯身边,他跪着抱住了瘫软下来的韩昭侯的身体。韩昭侯已经说不出话来,不断涌出的鲜血流淌在申不害的盔甲上,他紧紧抓住了申不害的手,直到缓缓松开。
申不害抱着韩昭侯的尸体仰天长啸,他想起了韩昭侯拜相时的诚挚,想起了韩昭侯为助自己变法,毅然杀尽了所有反对的王公贵族,往事在这一瞬间忆起,申不害热泪滚滚而下。突然一片箭雨飞到,申不害转身用身体护好了韩昭侯的尸体,来不及避,被数支利箭射透,立毙当场。
韩昭侯与申不害的身亡都在霎那之间,韩人都亲眼见了,来不及救。绝望的韩人顿时爆发了,本已筋疲力尽的韩人,竟有数人齐齐跳起,抱住了几名刚爬上城墙的魏军,一起朝数丈高的城外摔去,此后有魏军反应过来,见人扑来,起刀就砍,韩人被砍断了手臂依然用独臂拉住魏军的铠甲,生生的拉住他一起摔下城墙。韩人赤手空拳咆哮着朝城墙上的魏军扑去,几名魏军急转身想回撤,脚底被那浓厚的血层打滑,直接摔下了新郑的城墙。这一天本是魏军成效最大的一天,本来已经有数百名魏军站上了城墙,破城在际。在韩人爆发了之后,这一天也是魏军伤亡最大的一天,城墙下的魏军眼睁睁看着这几百名魏军纷纷坠落城墙。
五个多月来,魏军第一次在正午不到就敲响了收兵鼓令。
韩人来不及歇息,他们都跪在韩昭侯与申不害的尸体旁痛哭。哭得无力起身的韩人直到暖日当头才记起了城墙下的魏军,韩人探出脑袋,发现魏军居然开始拔营后撤,大军缓缓的向北撤退。那就是胜了?死里逃生的韩人回过了神,禁不住欢呼起来,但欢呼声只有一声,看见韩昭侯与申不害的尸体时,韩人又悲切起来,他们庄重的抬起韩昭侯与申不害的尸体,缓缓走下城楼。
庞涓早就对无门无派自学兵家的申不害起了敬仰之心。不起眼的野路子与兵家正统居然打了个平分秋色,按双方力量对比来说,应该算庞涓败了。五个多月的攻城,十万魏军伤亡近六万,这是庞涓带兵以来除围魏救赵外从没遇到过的失利。若不是为了那孙膑盘踞在边关的十五万齐军,庞涓兴许早就回师了。韩国只剩下了新郑与上党两地,即使庞涓回师,韩国也只剩下了投降一路,否则,魏军修整再来,就是灭国灭族一途。
庞涓对放弃耗时五个多月的新郑一点也不心痛。新郑迟早是囊中之物,迟些来取也无大碍。庞涓退军只因为刚接飞马快报,在边关驻扎了三个月的十五万齐军,一夜间不知去向。庞涓冷笑着:孙膑,就算你有障眼法对我也是无用,我早就看清你为何驻扎在曲阜,你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安邑。我们终于要见面了,不知你,近来可好?
孙膑带军在曲阜驻扎了三个月,始终没有进军的意图。申不立看清情势,齐军的动向还是由军师孙膑做主,于是天天来求孙膑。孙膑每天都在琢磨魏国这几支军队的动向与意图,以此来判断庞涓的盘算,哪里有空理他。
申不立通过韩国的暗探收到新郑的消息,新郑城内就连百姓也伤亡过半了。申不立只能跪在孙膑的军帐前,声明孙膑若不见他,直至跪死。
孙膑无奈见了申不立。
申不立进帐重新跪倒:“军师,再不出兵,就没有韩国了。”
孙膑道:“中大夫,我说了很多次了,时机,我在等时机。”
申不立道:“军师等的是什么时机?是魏韩两败俱伤的时机么?现在韩国伤得不能再伤了,再等下去,就不用救了。”
孙膑道:“中大夫先请起来。”申不立执意不起,孙膑无奈道:“救韩与救赵一般的简单。正如中大夫曾言,我挥师直奔安邑,庞涓只能退军。但是故技重施,齐军深陷魏地,十五万大军就危险了。韩国势弱,新郑已是庞涓的囊中之物,就算十五万齐军等庞涓回师后从赵国绕道回齐毛发无伤,难道庞涓就不能再攻新郑么?”
申不立道:“庞涓撤军,韩候与丞相就能逃出生天。”
孙膑道:“离开了新郑,韩候还能去哪里?失去了新郑,韩国还能称为韩国么?中大夫,只怕即便庞涓撤军,申不害也不会离开新郑。你还不如我知晓你的兄长么?”
申不立只能强硬道:“那军师也不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新郑城破。”
孙膑道:“中大夫,要救韩,只有全灭庞涓灭韩而起的二十万大军一途。即时,韩国才有休养生息的时机。我若等不到这个时机贸然出兵,不仅救不了新郑,齐军也有灭顶的危险,我是齐人,不能为了让你心安去做那危及齐国的事。”
申不立心里已经大为放宽,起身告辞:“军师,还请多关注新郑战事。”
孙膑喊住了申不立:“中大夫莫走,你既已知晓了我意图全灭魏军的谋略,为保机密,也为了灭魏一战成功,你从今日起,只能待在我的军帐里,与我一起进退。”
申不立虽然惊讶,但立即答应:“正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