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雾清与陆筱崎的谈话,并没有刻意避开霜序,这是柳雾清对霜序的信任,也是他对霜序下的通碟——最多半年,霜序就要和柳雾清一块,投身敌营,而且,为了让柳雾清吸引火力,到时作为传信中介的他,必须经历错骨移位的酷刑,以改变自己过于艳丽的容貌。
错骨移位,是一整容之术,低级的只能将容貌变换,却无法变回;高级的能够自由转换,但相应的,承受者经历的痛苦,也会加倍的增长。
柳雾清要霜序受的,就是那高级的错骨移位之术。
商量完具体的对策,柳雾清也乏了。将陆筱崎和霜序一块赶了出去,柳雾清和衣睡在了陆书珩的身旁。
雾清……
刚刚恢复意识的陆书珩,听到陆筱崎和柳雾清的对话,本来急切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柳云笙的决定,不亚于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子的罪行。
雾清……原谅我的自私,家国在前……
想到自己那些暗中的布置,陆书珩又多少安了心。
有他们在,我绝对不会让别人动你一分一毫!
耳边的呼吸已变得平缓而轻慢,陆书珩暗暗地下定了决心,心境平复,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悄悄地牵住了睡梦中的柳雾清的手,陆书珩嘴角噙着笑意,满足地也进入了梦乡。
柳雾清却僵直着身体,不敢移动分毫。
这是你设下的局吧……
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柳雾清悄悄地挪开了陆书珩的手,出了晓寒轩,到了前台,找到班主,说自己要上场。
他怕,待他去到叛军军中,就再也回不来……
“你的意思是——”
修长的手指抚摩过那张名单上的名字,霜序突然明白了,那天,陆筱崎给师父名单时,师父为何会是那般激烈的反应,让自己这个听了陆筱崎的话躲在晓寒轩门外听墙角的人,也看不下去……
“对,这份名单,写了当年参与了这件事的所有人的名字,我也是其中的一个。”说罢,陆筱崎站起身,走到窗前,与霜序遥遥相对,“皇叔他从来都是疯子,他对雾清的是爱,也是残忍,因为——”
说到这,霜序也明白了过来——因为,陆书珩与柳雾清的恋情,本就不为世所容,所以,陆书珩设了一个局,让少爷心甘情愿地跳入其中,亲手而彻底地毁了自己的一生……可……少爷却不曾怨过陆书珩分毫……
“这份名单上,活着的人……”
“只有我了。霜序,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雾清他已经给了你忠告,不是吗?”
“……我,知道的。”
紧紧地攥住了手中的名单,霜序哽咽着回道,“还望皇上,从此以后,莫再踏足梨园晓寒轩。”
壮士断腕,易水离歌,霜序对少爷的过去已经没有了兴趣。现在的他,是柳雾清的弟子,梨园的新当家,霜序。
沉默地注视着霜序一步步远离,陆筱崎颓然地松开了握得发白的手。??
时光荏苒,一转眼就是一年。梨园作为京都最大的戏园子,也重新开了张。大街小巷里疯传着柳雾清关门弟子霜序首演的消息,陆筱崎蹉跎许久,才顶着来自皇叔的压力,换了一身常服,匆匆地出了宫。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但事到如今……
坐在戏台下,陆筱崎看着台上那有着雾清几分神韵的人儿,恍恍惚惚地,就迷了眼。
而霜序,从开场到散场,他的目光,都没有从戏台的某个角落,移开过……
“班主,下面新选了一批孩子,想让您去掌掌眼,挑个好的也好在你身边伺候着。”
飞扬的丹凤眼,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昔日光滑的皮肤,也渐渐地起了褶皱。坐在晓寒轩的梳妆镜前,霜序听着弟子们嘴碎地小声讨论着皇帝驾崩的声音,才忽觉,时光已过去了几十年。
“好。”
慢悠悠地走到了前台,却听到那一群半大的孩子在笑闹。只听得一软糯的声音响起在喧闹的戏台里,却一下子戳中了霜序的心——
“霜序?可是九月生的?我记得阿妈说过。”
一如多年前,他在柳亲王的宅邸里,听着那清脆的声音道:“九月生的么?生的倒是极好。以后就叫霜序吧!”
就在举国皆哀之时,梨园翌日也挂上了白绢,却是梨园的园主霜序,在选好了下任班主后,在初雨的冬夜里,于睡梦中离世。巧的却是,下一任班主的名字,与多年前曾风靡京都的柳家世子柳雾清,一模一样。
“唉!可惜了那孩子啊!”
不少听说霜序离世的梨园中人,都在心中默叹——那一颦一笑,倾城倾国。
多少年过去,梨园仍在,却是渐渐没落,倒是打着柳雾清的名号的其他梨园,活跃在各地,却早已没了当初的风采。只剩下当年的梨花,和那从霜序手中流出的梨花糕的糕点,伴随着柳雾清与陆书珩、霜序与陆筱崎的传说一起,流传后世……
“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
京都里,笑梨园,一个小小的孩子坐在戏台下,听着戏曲,嘴里咿呀咿呀,惹得在旁的众人,彼此心照不宣地一笑,不由自主地都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传说。
只是,沧海桑田,早已是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