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对我这种蠢不可及的行为愤怒不已,不但叫嚣着让我扔掉了玫瑰花,而且还趴在我的胸口狠狠地咬了一口,疼的我真想把它揪出来,重打五十大板。
只是这小妖怪灵力越来越强了,估计再有十个我都不是它的对手。
它的外形现在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圆鼓鼓跟我脑袋一样大的身子已经缩小成拇指状了。刚好躺在我胸前的那朵奇特的梅花胎记里,契合的天衣无缝,就好像这朵梅花胎记,天生就是为它准备的家。
这天下班后,李之木主动找到我坦白从宽了。
他说他实在受不了大学生活的枯燥无味了,才决定回月亮巷打工,他本来想在工程部混到领班的位置上再找我得瑟一番,没想到横空出现一个肖莉莉,死打烂缠地让他不胜其烦,迫不得已才现身跟我见面的。
我看他认罪态度足够良好,就决定既往不咎了。
临别时李之木突然扭捏着问:“串秧,你……收了我的玫瑰花,可考虑清楚了吗?你不会反悔吧。”
我说:“考虑你个头呀,一天是你大哥,我便终生是你大哥,帮你顶雷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李之木愣了一下,问:“你帮我顶什么雷?”
我一脚佛山无影脚就踹了过去:“臭小子,你莫名奇妙地送我那么一大束玫瑰,难道不是故意在打击肖莉莉,力证自己不是同志吗?”
李之木那神采奕奕的面孔瞬间塌陷了下来。他转过身子,“嘿嘿”一笑说:“你真聪明,这就被你看出来了。”
肖莉莉不愧是女中豪杰,开除一个人就跟结束一段恋情似的,干脆利落,简单明了,连一个官方的解释都懒得拼凑。
我蔫头耷脑地抱着自己的纸箱,刚走到公司的楼下,李之木却追了过来。正是霞光万道,夕阳西下的时候,李之木披着金光,矫健奔跑的身姿显得分外潇洒,他气喘吁吁地说:“串秧,对不起,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豁达地说:“算了,就算不替你顶雷,我也不想干了。”
这话倒是肺腑之言,失去这份没有任何挑战和新意,且薪水又少的可怜的工作,我一点也不遗憾。唯一有点伤脑筋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向老爸交代?
李之木说:“串秧,不如我们去风崖城吧,据说那儿是可以挣到大钱的。”
“风崖城?我月月姐就在那儿呢,我倒是想去,只是,我老爸老妈怎么办呢?”
“只是去打工,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了,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只有赚到了钱,你才能让阿姨有更好的医疗环境,才能实现你的愿望开个饭店,我相信,叔叔一定会理解的。”
我沉默了。
李之木说:“要不,我去你家做做叔叔的思想工作吧。”
我摇摇头,说:“你不要来了,我要再考虑考虑。”
李之木说:“不管怎样,两天内你要给我个答复,我想给你一块去风崖城。”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有病吧?家里条件那么好,偏要离乡背井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工?”
李之木一梗脖子说:“我愿意,你管得着吗?”这小子表面上虽然像个娇滴滴的大姑娘,但要钻起牛角尖来,比我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懒的理他,转身离开了。
我倒了两班公交车,下车后又在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在暮色四合的时候回到了家。
我老爸围着围巾正在厨房里炒菜,看到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串秧,你怎么回来了?明天不是双休日呀?”
我淡然一笑,接过他手里的锅铲,边翻炒边说:“我被公司炒鱿鱼了。”
我已经尽量地说得轻描淡写,可老爸的眼神却很快暗淡了下来,他长叹口气,说:“都怪我们连累了你,如果当初坚持让你上大学,你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文职,说让人炒就让人炒了。”
我“呵呵”一笑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老何同志,你等着吧,我迟早都会成为你的骄傲的。”
说着话,我扫视了一下厨房,依旧是千年不变的土豆白菜大萝卜,冰箱里连颗鸡蛋都没有。
老爸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呐呐地解释:“我们……昨天刚炖了一次排骨,太腻了,今天就想吃点清淡的,再说了,你妈那种病,也不适合老吃荤腥。”
我点点头,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说:“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吧,你先去帮妈妈洗手吧,我再炒个菜。”
趁老爸转身出去的时候,我打开水龙头,边洗白菜边让已经蓄满在眼眶里的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这种无力赡养双亲的挫败感,比任何打击都让我觉得心灰意冷,悲伤难过。
也许李之木的话是对的,就算寸步不离地天天守在他们身边又能怎么样?不也是一样无能为力地面对着家徒四壁的贫穷吗?也许,只有去风崖城,才是改变家庭环境的唯一出路。
我手脚利索地收拾好了两个菜,端上了餐桌。然后又走到卧室,帮助老爸把老妈扶上轮椅,推到了饭桌旁。
老妈依旧和往昔一样,眼神涣散,口角流涎。虽然她唯一的亲生女儿就坐在她的面前,可她却不认识。
我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放到她的嘴里,她咀嚼了几下很快就吞了下去,然后又像孩子似的张开了嘴巴,示意我再喂。
她非常喜欢吃我做的菜,只要是我炒的菜,她甚至能胃口大开地吃下半盘子。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老爸刚一打开门,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传了进来:“老何,是不是串秧回来了?”
说着话,隔壁的张姨就走了进来,五年前她那颗曾被胎记剃光的秃头早已不复存在了,现在的她,烫着一头时尚的大卷发,看起来又精明又干练。“串秧,你做饭真是十里飘香,只要一闻到你们家的菜香,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我淡然一笑,算作对她的回答。
因为刘月月的事情,我这么多年一直就这样对她爱答不理,但她却大度的很,见了我永远都笑眯眯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就好像一旦拔除了刘月月那颗眼中钉,她那身横七竖八的刺也立刻被熨平了似的,温顺的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串秧,明天不是双休日,你怎么回来了?”
我喂了妈妈一口饭,说:“被炒鱿鱼了。”
张姨满脸的笑容迅速地在脸上枯萎了,她愤愤不平地说:“真是不长眼,像串秧这么孝顺又善良的女孩,到哪儿去找,居然还开除?”顿了顿突然又说:“串秧,你怎么不去找月月呀?听别人说,她现在在风崖城,一个月赚好几千块呢?”
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后,我下定了决心,去风崖城,找刘月月。
一旦决定了,我立刻就马不停蹄地给刘月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丢了工作,要去风崖城投奔她。
刘月月异常激动,连续说了五六个“来吧来吧来吧……”。
挂了电话,我发现我老爸站在客厅里,满脸的心酸和无奈。
我搂住他的胳膊,撒娇地说:“老何同志,我已经长大了,你怎么也得放我出去闯荡两年吧。”
老爸嘴角微微上扬,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两天后,天刚蒙蒙亮我就偷偷地出发了。
我不敢惊动了我老爸,我害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在他悲凉忧伤的笑容里土崩瓦解。
小巷里的路灯像一双双苍老浑浊的眼睛,在黛青色的曙光里落寞地泛着暗黄色的点点光晕。
突然,一阵轻柔而又缓慢的脚步声,从我的身后若有若无地传来了。
我一阵心酸,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记得老妈刚出事那年,老爸分身乏术,不得不过早地培养我的独立性。也是在这样天色朦胧的早晨,我背着沉重的大书包,一个人匆匆地行走在这条寂静无声的弄堂里,准备赶早班的公交车去学校。
那时,也总有一种轻柔,缓慢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我的身后,默默地为我保驾护航。
我根本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我用心良苦的老爸,在默默地守护着我。
和十四岁那年一样,我依旧选择用毫无察觉的方式,来成全他那片深沉如山的舐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