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懂，我也不会畏惧死亡。”男孩轻声说，他的目光空茫而无焦距，“但是我好害怕——如果我死后，我的母亲有没有吃好睡好，我的父亲有没有安度晚年。我们的家是否完好如初，我害怕的是这些。皇子您明白吗？”
男孩像是说出了学生们的心声，他们不约而同的垂下了头，发丝垂垂落遮住了神情，隐隐有手骨咔嚓的碎声响起，那是学生们因为过于激动而崩碎了自己的手骨关节。
梁夜夜忽然觉得黑暗笼罩了自己，他感受不到车窗投进来的光，血液一寸寸的凉了下去，冰寒的水侵入骨髓。
“对不起……”梁夜夜低下头。
如果他不是这个国邦的皇子，他可以很坦然的默不作声，但是此刻他并不想解释或推卸责任，忽然想好好的睡一觉。睡一觉，梦都醒了。
“不。”男孩把全身的重量靠在车厢上，他深呼了口气，“皇子，你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但我有个请求，您能答应我件吗？”
呼啸的北风忽然停顿了，呼吸声像凝固在一起，学生们屏息看向这里，他们清清的目光中含着深切的希冀。
梁夜夜苦涩的笑了，他分明听得清楚，这群年轻的学生们已然抱负死志。他们其中，甚至有的年龄甚至比自己还小。
“你说。”梁夜夜涩声道。
“我的家人……”他居然哭了。
像是连锁反应，学生们的眼睛居然都红了，他们或许也正像这个男孩一样吧，心里拥抱着家人，却远若天涯。梁夜夜环视，仿佛听到他们心里歌唱的哀歌，有苍凉的气息沿着空气连动。
“不……我不能答应你们。”梁夜夜明白了，但他却沉重的说，“我不会答应你们，因为你们的父母需要你们自己去照顾！为什么要拜托我？你们难道就想这么一死了之吗？你们都是男子汉！所以要尽到男儿的责任！活着回来，都要活着回来！我会和你们站在一起，你们死，我也会死！”
他几乎咆哮起来，仿佛金刚睁开眼睛，怒目震天，宽敞的车厢里灌满了这种暴怒悲戚的吼声，像是被突然震醒了，李婼风绷紧的嘴角舒展开来，仿佛振翅舒翼的飞鸟。
他忽然大笑、拍剑、抚额，这一系列动作突然而起，又静然而止。
“殿下，您太天真了。”他缓缓的说，喉咙里像是咽着痰。
“你说什么？”梁夜夜怒目相向。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生气，虽然他的心里很清楚……战争会伤害到无数的人，其中或许就囊括着在座的每一个人。可是他还是想给他们希望，哪怕这丝希望几乎不存在。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眼眸那么沉静，像是彼时月夜下闲聊的眼神。
“我们当初加入人类剑士学院，就已经做好了为国邦献身的准备。人类剑士学院的待遇非常好，也正是考虑到了现在的局面，这几年国邦连遭欺压，我们……我们都是立志卫国的学生，纵然会死，纵然会死！我们也绝对不会放弃。因为！因为这座城里生活的都是我们的亲人啊！”他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像是流星堕落，神色与姐姐何其相像。
梁夜夜怔死了，他感觉一股席卷了胸膛的风暴自心底升起，轰轰然的风声令他疲惫。疲惫到像是猛烈的挥刀三天三夜。风暴猛烈的撞击着心脏，伴随着擂鼓般的跳动声，血液被一注注的泵走，血都凉了。他说不出话了，他再也无力安慰，因为他们只是担心自己的家人。
他们并不怕死，因为这生命早就奉献给国邦了。
“此生，终望见人类无敌，不受外敌欺压。护我族人永安。”李婼风竖起三根手指。
学生们竖起三根手指，神情肃穆沉重，回应学长，像是站在千军万马前的勇士。
梁夜夜也竖起三根手指，“你是我的意志！你与我同在！”
此刻人类军队的口号与学生们内心抑制的意志同时喷薄而出，像是汹涌激荡的火焰，在看不见的心灵领域围圈炙烧，隐约有高温的火舌旋转迸发，热量蒸发着水气，体温骤然火热起来。
虽千万鬼，吾斩之。只为护我国邦之安。
当梁夜夜再次见到梁月关时，他正站在楼台上，平静的俯视着军队，漆黑的眼里蕴着冷硬的清光，像是刀剑般锋利。
他的声音遥遥的传来，在凄冷的风中飘忽不定，“虽然说在沙场前，最忌讳的就是士气低微，但我是个不合格的君王，虽然深知这一点，却并无欺瞒众军的勇气与决心。我无法给消除你们的恐惧，也没有办法替你们赶走外敌。甚至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都有被毁灭的危险。在此，我很惭愧。只能先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人皇头顶青天，他伸手摘掉了黑框眼镜。这时引擎忽然启动了，像是远空的雷声般发动，悬浮在神璧上空如山般的飞船似乎挪动了一下，像是参天的铁龙即将睁眼。
但是先前踌躇不安的众军般忽然镇定了下来，他们齐齐的凝视高台，等待着人皇的下一步动作。战阵前的将军眼神如刀，他们默默的展开军旗，几乎同时千百面威武的军旗迎风飘扬，发出裂绸般的声响，仿佛振翅欲飞的雄鹰嘶哑的嚎叫。
“誓死追随！”黑铠大氅的将军声音沉凝。
梁月关遥遥鞠了一躬，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鞠躬，只是不安的感觉一点点渗了出来。他的嘴角绷紧如弓弦，神色冷酷有神，梁夜夜从没有见过父亲这般神色，像是万敌当前，君王的气魄一点点散发萦绕，太古的巨龙眼眸赤红。
“我们为什么战斗？”他的剑横指向天。
“为了我们的家！”众军嘶吼。
“外邦人对我们的家虎视眈眈！我们该怎么办？”梁月关也发疯似的咆哮。
“杀掉他们！”众军咆哮。‘
气浪阵阵盘旋，沙场内飞沙走石，漫天的尘埃飞舞，在这扑朔迷离的尘雾，赤红的双眸狞亮而开。有响彻大地的嘶声响起，天地之内灌满了这种愤怒的咆哮声，仿佛被激怒的太古巨龙飞翔在众军之上。
“杀掉他们！”
“杀掉他们！”
回声远远的荡开，盘荡在天地尽头。这咆哮声沉雄如擂鼓，心跳声雷鸣般颤动，梁夜夜觉得血脉在喷张，仿佛要把一切都撑爆。
“出征！”梁月关一挥长剑，大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