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少年时期的成长,伴随着无数场打架事件,疯秃子就是一颗大树,他一直庇护着我,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待我却比亲弟弟还亲,他一直是我的榜样,后来我到了叛逆的年纪,就开始模样他的样子,穿皮夹克,叼着烟,看人都歪着眼,每天在胡同里晃悠,所有的流氓见到我,都上来发烟,打招呼。
疯秃子却不愿意见我这样,他说我性格不适合混,他说我聪明,应该好好上学,后来为这事,他还打过我。
有次我逃课,和几个地痞去游戏厅,被疯秃子撞到了,他像揪只小鸡一样,提着我脖领子出来,在游戏厅门口,当着大伙的面,踢我屁股,我被踢疼了,指着他鼻子大骂。
我说:“疯秃子,你他么造反了,你亲老子也敢打?”
“小猴崽儿,活腻歪了吧?”他捡起块砖,想拍我,我赶紧头都不回,一溜烟地跑回学校去了。
疯秃子打架猛,下手狠,据说以前他在外地,捅死过人,我们这片所有流氓都怕他,就我不怕,有那么一阵,我一放学就去找他,缠着他教我打架。
一到寒暑假,我就和他两人,骑自行车去录像厅,去游戏厅里疯玩,有一段时间,他骑车拉着我,专挑陌生的胡同澡堂,去泡澡,澡堂子也是流氓的聚集处,他们喜欢在那展示自己身上的纹身。
疯秃子没有纹身,但他光了身子,一跳进池子,再狠的流氓都得把目光让开,你透过澡堂子里的水汽,就能看到,他身上满满的疤,白的,红的,紫黑的,一道道清晰地分布在胳膊上,大腿,后背,还有胸口上。
比起纹身,流氓们更怕这些疤,咋咋呼呼的澡堂子,疯秃子一进去,瞬间就安静了,除了热水淅沥沥地流,偶尔几下毛巾的摩擦声,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也说不上这些疤的来历,疯秃子很少给我讲他在江湖上的事。
我上高三后,和疯秃子见面的机会就开始少了,听人说他越混越狠,经常和人群殴,在劳教所里进进出出,不过在我心里,他始终是那颗树,那颗让我可以依靠的大树。
后来,我上大学去了,我走时,疯秃子早就离开了西道口,去了南方某个城市,再后来,听说在一次街头斗殴中,他寡不敌众,最后失血过多,躺倒在地,再没有醒来。
我的干哥,我最好的朋友,就这么没了,我心里难过的很,整整一年,我都没从这难过中走出来。
这个故事本来写到这,也就可以收尾了,但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却犹如梦境,又如此真实,真实到我现在还记得无比清晰,甚至可以说这件事,影响了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那么,我就不得不告诉你们了。
有一年寒假,我从大学回来,白天,我给人送盒饭,打点零工,到了晚上,我睡在老四合院里,我家隔壁还空着,疯秃子的家人,后来搬走了,那里一直没人住。
我干脆就收拾了下,搬着被褥,住了进去。北方的冬天,不烧炉子不行,我哆嗦着手,用纸卷着柴火片,点着了,又把煤球塞进去,炉子烧开了,屋子里就暖和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有几个发小来找我,他们搞了瓶土白酒,三五个卤菜,瓜子花生什么的,我们就躲在疯秃子以前住的屋子里喝,喝到了半夜两点,发小们才尽兴而归。
我独自留下来,给炉子里塞了几块煤,就开着灯,晕乎乎地坐在床边,其实我根本没喝多少,只是这酒后劲还不小,我坐了会,看着窗户外面,黑怵怵的,屋里的热气全挤在窗户缝边上,挤不出去,就贴在了玻璃上,化成灰溜溜的霜。
屋子里,就留下了几件破家具,墙上的挂钩上,还留着疯秃子以前用过的一副双节棍,我触景生情,看着这些东西,就想起了我那最好的朋友,眼睛不知不觉的就湿润了。
时候不早了,我赶紧拉了灯,钻进了被窝里,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却突然被冻醒了。
抬头看了眼火炉,烧的正旺着,我睡前往里加了不少煤,够着到天亮了,再看看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一切正常,那这寒气从哪进来的?我隔着厚厚的被窝,都能感觉到,寒气像刀子,刺得我皮肤生疼。
我所在的北方城市,冬季最冷时,室外得有零下20多度,可现在才刚刚11月,外面还没下雪,怎么可能会这么冷?
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到不对,现在就算让我光膀子站在外面院子里,也不可能这么冷呀!
是窗户没关么?我嘴里哈着白气,往窗户上看,就看到了一个人影子,正面对着我,隔着层玻璃,朝我这边瞅,屋里太暗了,模糊着看不清楚,隐隐约约间,我只能大概看出,窗户那头的人,是个光头!
只一那么瞬间,我脑子里一下就轰地一声,本来就不多的醉意,也瞬间烟消云散,我现在太清醒了,清醒的我浑身发抖。
那光头在黑乎乎的窗户外和我对视了没多久,我就怕了,我鼓足勇气,大喊了声:“谁在那?”接着又伸手去拉灯绳。
连着拉了几下,灯都没亮,我记得自己还有个手电,塞在床下,就低了头去摸,摸出手电,还是打不亮,再往窗户外看时,那人影就消失了。
我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了下,“呼”地吐了口汽,那口气从我嘴巴里喷出,飘在寒冷的空气中,像一块白色的画布,慢慢展开,画布后面,却阴森森地,躲着个人!
疯秃子!当时的我,不知为何脑子里蹦出了这个名字,不,不会是他,他已经死在南方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再说,门窗都锁得严严的,他怎么进来的?
当时,那人离我床边不到五米,火炉子里的光打了出来,我看到他,穿着黑色的皮夹克,黑裤子,光头,脖子上露出刀疤,火光中,他的脸,我看得清清楚楚,疯秃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一小半激动,一大半害怕,我藏在被窝下,可浑身还是像筛子般的抖,我的朋友,我的干哥,我的大树,从另一个世界来找我了!
“秃子,是你?真是你?”恐惧很快被欢喜所取代,当时我大脑一片空白,我激动坏了,我甚至开始怀疑,疯秃子根本就没死,他们把他救活了,他养了很久的伤,然后,杀回了西道口,他来看我这个干弟弟来了。
我在骗我自己。
他不吭气,他就站在阴影里,黑黝黝地看着我,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又伸手去拉灯,这时,他说话了。
他说:“别开灯!”
他的声音有点不对劲,空灵而又古老,就像个许久没上过油的车轱辘,吱吱啦啦,忽高忽低的。
我有种感觉,他可能很久都没开口和人说过话了。
“这么久了,你还知道来找我?”我坐在床上,隔着层黑纱看他,我有点生气,语气有些冲。
“我来了。”
“从南方回来了?”
“不是!”
“那是哪?你去哪了到底?走之前也不告诉我声!”
他不说话了,他就站在黑纱的那头,沉默地看着我,隔了十几秒后,他才开口,他说了两个字。
“地狱!”
……
刚开始,听他这么说,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可疯秃子一直是老一辈的流氓,老一辈流氓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从不乱开玩笑。
我怕了,这不是我认识的疯秃子,他太怪了。
我浑身的寒毛开始收缩,我悄悄地把身子缩回到被窝里,右手却摸向了手电筒。
手电筒根本打不着,那是个全新的,白铁壳子手电筒,我昨天才换过的电池,瞎眼手电筒,我之所以还去拿它,是因为有别的通途。
夜色更浓了,天可能是阴着的,窗外一丝光都没有,黑纱一般的夜幕下,院子里流淌着灰白色的寒气,从窗户缝,门缝里悄悄的往里钻,钻进来后,就盘旋在疯秃子身前,一直都没见散。
我盯着疯秃子的脸,看了半天,突然手一甩,将那手电筒朝他身子抛去。
“接好了!”
出其不意,手电仍出后,我喊了声提醒他,我和他隔的不远,可手上还是带了些力道,他只能出手接,或者躲开,否则可能就被砸到,我可不想失手伤了我最好的朋友。
啪啦!玻璃的破裂声,疯秃子站在原地,动也没动,手电透过他的身体,砸在了墙上,重重摔落在地。
透过他的身体……
你没看错,这就是我当时亲眼所见!借着火炉的光,我可以一万个确信,手电碰到他身上,就像掉到了水里,波纹都不起的死水,又从水的那一头,窜了出来。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我的心当时,似乎快被什么东西捏裂开了,我吓得说不出话来,内心的恐惧向野草般疯长,故事里,电影中才可能出现的画面,现在就清晰地摆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不怕?
屋子里更黑,更冷了,冷的像冰窖一样。
“你……真是从地狱来?”我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就算是鬼,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东西,也不是来害我的,我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
“是”他答道。
“来干嘛?”
“想你了,来看你。”
“地狱是啥样的?”
“你别问。”
“为啥?”
“那地方不是给你准备的。”
“给谁准备的?”
“给我,给我这种恶人。”
“你还要在那待多久?”
“待不了多久,你别问了。”
他显然不太希望我继续打探那个世界的秘密,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时,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遥远未知的角落里,张着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们的对话。
炉子里一个火星子迸了出来,落在地上,熄灭了。
这时,我突发奇想,有一个问题,像黑暗中的忽然升起的火光一样,在我脑中迸发出来。
这个问题,我太好奇了,我忍不住,我必须要问他。
“秃子,把下一期双色球头奖的中奖号,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