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就在路土家住了下来,小孩子,天生好奇,那晚又亲眼目睹了狐大仙的法术,狐大仙那么厉害,大伯和那些叔叔都拿它没办法,可在师傅手里,狐大仙就和只小鸡一样,路土对师傅崇拜的不得了,就天天缠着他,教自己本事。
后来师傅告诉他,那晚,他是从隔壁村子,往朋友家赶,路上就闻到了狐骚味,师傅眼睛是瞎,可鼻子却非常灵敏,大老远闻到狐骚味,师傅就知道有狐大仙出来害人了,于是才闻着味儿,摸到了路土大伯的家里,亲手抓了狐大仙的现行。
从此,路土住的村子,再没出现过狐大仙的影子,渐渐地,那些关于狐大仙的传闻,在人们的脑海里,也就慢慢变淡了。
师傅精通奇门遁甲,阴阳五行八卦,梅花易数,师傅会的东西太多,太深了,深到路土一辈子都学不完,他就只挑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来学,师傅那些高深的本领,路土只学会了一种。
最难的一种,那就是秘传的摸骨算卦。
不问八字,不问名字,不看手相,只靠一双手,靠摸,就能算出一切,这个秘术,就是天生为盲人算命准备的。
如今,路土靠着从师傅那学来的唯一本领,成为了富人圈子里有名的算命大师,当然,有时候光靠秘术还不够,路土十六岁生日那天早上,醒来却发现师傅睡的那张床,铺的整整齐齐的,行李,师傅的人,都不见了,只留给他一个灰扑扑的碟子,和一封信。
信很短,大概写了那碟子的由来和用法,最后,信的末尾,歪歪斜斜地写下这么一段话:
“勿卖天机,莫负良心!吾徒切记!切记!”
那是师傅在告诫他,不可出售天机来赚钱,为人做事更不可辜负了自己的良心。
日子过的飞快,很快,路土就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独自一人,怀着对未来无限的重进,坐火车来到了中国南方最大的城市闯荡。
城市大,城市人多,人多的地方,人情味就淡,年轻的算命大师,走到哪都碰壁,没人信他,没人瞧的起他,在东北同乡家里,大师熬过了最苦闷的半年,刚开始,他吃同乡的,住同乡的,白天就出去找工作,后来日子久了,同乡开始嫌弃他,给他甩脸色,到后来,每天晚上他一回去,同乡一句话都不说,就开始当他的面,摔碗扔筷子。
渐渐地,算命大师开始把师傅的话往脑袋后面扔,一次机缘巧合,他经人介绍去给一个饭店老板算命。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第一次给人算命情景,宽敞豪华的饭店里,他一脸的稚气,拘束地站在桌前,他的斜对面,老板翘着二郎腿,手里端着杯茶,翻着白眼鄙夷地看他。
他开始说,说了没两句,老板脸色就彻底变了,他开始正眼看这个北方农村走来的年轻人,他请他坐,又叫人给他上茶。
路土接着说,又说了没两句,饭店老板突然像电打了一样,跳起来,拉着他的手,要请他去楼上包间里谈。
他越说越自信,越说越没了拘束和顾忌,他看着饭店老板,放下高高在上的样子,在自己面前弯腰低头,给他端茶点烟,他喜欢那种感觉。
出门时,饭店老板塞给他厚厚一塌钱,当年,那样的数目,那钱足够他连吃带住,用一年的了。
“路师傅,有句话,我得告诉你啦!”临走时,饭店老板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说。
“你要会包装自己啦,你看起来太年轻啦,白板仔睇相,没人信的啦!”
饭店老板“啦!啦”地说,路土一下就记在了脑子里。
没多久,他就把自己“包装”成了瞎子,他的衣着打扮,和人说话的语气,开始变得稳重,老成,他慢慢接触到富人圈,小老板,中老板,最后是藏在后面的大老板。
很快,他就从同乡那搬了出来,住进了楼房里。
临走时,他甩给同乡半个拇指那么厚的一塌钱,出门时,同乡伸手去挽留他,他却一甩胳膊,头都不回地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傅的话,路土只留下,也只做到了一半,他始终认为自己做事,算命,还对得起良心,他从不撒谎,更没害过什么人。
他心里不忘远在老家的大伯,他自己花钱很节省,可每个月,他都给大伯家汇去不少数目的钱,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有大伯的抚养和照顾,他早就饿死在东北农村了。
他还记得,狐大仙来的那个夜,大伯嘴里留着血,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的一幕,他忘不了。
他也想念师傅,没有师傅教授的本领,他也不可能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城市里,活的这么有滋有味。
“勿卖天机,莫负良心。”
天机他已经卖了,他自认为自己是摸着良心卖的,而良心呢,他不敢负,也不能负,那是他的底线。
徒弟开车拉着路土,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他住的小区,和路土道了别,徒弟就独自开着那辆破富康走了,路土一个人,扶着拐杖,歪歪斜斜地往家里走。
家很大,却只有他一个人,路土一直没有结婚,他其实不缺女人,接触富人圈多了,各种各样的美女,一捞一大把,她们主动往他身上贴,为的可不是钱。
生活从来就不公平,人的命运往往变化无常,现在,有这么一个大师,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你命运的大师,你能不拼命和他套上关系?
你说你不信这套,可你的熟人,你朋友的朋友,你的周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大师,时间久了,你也不得不信。
路土之所以不谈对象,不结婚,是因为他的秘密,他藏在墨镜里的秘密。
这个秘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徒弟知道。
当年,路土的师傅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可路土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获得别人的信任,他不得不装瞎。
他每天都在演戏,演一场瞎子的戏,演的久了,把自己都演进去了,于是,他渐渐就明白了,也融入到了瞎子的世界。
太黑,太孤独,太恐怖和无助了,任世界喧嚣,你始终是一个人,被关在漆黑的深渊里,你想喊,没人能听到,周围黑的让你疯狂,你愤怒了,你想把那层黑幕撕碎,看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可你却连抬起手的力量都没有。
想到这,路土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他担心,他担心自己的身份有天会被人拆穿,有时,他也感到无奈,他是一个可以轻易窥视他人过去与未来的神秘大师,可他却偏偏算不出自己的命来。
这是不是无情命运对他最大的讽刺?他怕,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会真的失去光明?
渐渐地,他麻木了,他玩,他和那些花瓶一样的年轻姑娘们肆意地玩,他玩她们的同时,她们也在玩他,他把自己脱的精光,然后带着墨镜,用手一点点摸索她们身体,她们就吱吱地笑,笑了没多久,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叫喊。
姑娘们管自己叫模特,嫩模,实际上,他和她们都心知肚明,一切都只是场皮肉交易罢了。
就算脱光了在床上,路土都不得不把自己装成瞎子,他必须得谨慎,他的客户里,有很多有权势的大人物,要是被他们知道,他其实不是瞎子,那后果不敢想象。
他床上的伴侣,每天都换,他只挑最漂亮的,路土很少用手机,她们想和他联系,都得通过他徒弟。
时间久了,他就觉得,这么活太累,他每天游弋在盲人和正常人这两个完全不同的身份之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他打算再做几年,赚够了钱,就退休,然后去远方,去个没人知道他的地方,结婚,过正常人的日子。
摘下墨镜,给自己冲了杯牛奶,路土的身子,就陷进了松软的皮沙发里,再也出不来了。
不知不觉,他就开始失去知觉,迷迷糊糊间,时光倒流,他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他戴着墨镜,孤身一人,黑暗中,他在没命地逃,身后追着一大团毛乎乎的东西。
很快,他就无路可逃了,天上,地下,整个世界,都被那土腥色的毛包围着,密密麻麻的毛海中,露出一张老狐狸的脸,尖细的狐嘴边,长满了白花花的胡须。
狐大仙来了!
路土吓的发抖,他的身子开始缩,缩回到了几十年前的东北农村,自己9岁时的模样。
哇地一声,路土被吓哭了,他哭得像个孩子,哭着问狐大仙:“我师傅当年好心,放你一条生路,师傅说你不会再来了,你现在……想反悔?”
狐大仙不说话,它就这么站在毛堆里,只露出个头来,阴冷地看着路土。
“你想要我的命!来……来拿!不就是一条破命……你……你来拿呀!!!”路土的心被恐惧快撕碎了,他干脆豁出去了,冲着狐大仙嘶吼起来。
狐大仙就那么看着路土嘶吼,看了好一阵,它把目光移到了路土戴着的墨镜上,就开始说话了,它说的很慢,音调怪的就像一把拉破了的二胡,它说:
“贺自(孩子)的命饿(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饿要你那对眼睛呀!”
说完,狐大仙突然笑了起来,又尖又细的笑,来自阴间的笑声,它血红色的眼珠子里,闪出一阵阵凶光,那光轻松地透过了路土深黑色的墨镜,钻进了他的眼仁子里。
路土一下感到头皮阵阵发麻,接着,他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往那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坠。
颤抖中,他从沙发上惊醒,看了看表,凌晨4点44分。
他今晚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