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涯坐在兵器库里,想着柳玄这家伙对风魇颇为关照,虽说表情上仍是冷冰冰的,可是难不保这冰山也动了凡心,当真是人以类聚,冰山果真惜只能冰山了。
他一边在兵器库里闲逛,一边含着药草,偶尔咀嚼一下,只感觉一股苦涩的汁流了出来,他差一点将那药吐了出来。心下安慰自己:虽说是这药难以下咽,但总比饿肚子来的好。不经意间,他走过一个样子很奇怪的剑,这剑剑鞘做得很朴素,和周围的兵器格格不入,深褐色的木料上隐约能看见有人曾用细笔勾勒出一条龙盘在上面,材质和图案极其不符,他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用手轻轻敲了敲这剑的剑鞘,听见剑桥里面传来很小的“嗡嗡”之声。潇涯心下好奇,拿过剑拔剑出鞘,只听如龙吟一般的声音传来,甚是好听。剑光在出鞘的那一瞬间寒气逼人,端的是一把能和干将莫邪媲美的好剑!
潇涯思考着这么一把好剑不应该没有记载啊……突然,他想起小的时候看到一本古书上曾记载:龙吟剑,剑出声若龙吟。屠龙者尝以龙之精血锻之,藏于华山,后为人所盗,不知去向,甚憾。书上还附着一张图,跟现在潇涯手中的那把剑一模一样!
“这……可是龙吟剑……”潇涯自己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龙吟剑当年失窃,他还很小,但是这件事引起的轩然大波轰动了整个武林。华山派守卫森严,龙吟剑更是镇派之宝,传说吹发可断,嗜血时宛如龙吟,声音颇为欢快,华山更是十分注意它的守卫,将它放在一个密闭的石室里,日夜派人守护在石室门口,但那日守卫的人没有听到一点声响,第二天再来检查时龙吟剑已不知去向。
后来守卫的弟子坚持说没有听到一点动静,虽然事实便是如此,但是无人相信。最后华山掌门以为那个弟子监守自盗,一怒之下斩了他,将他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龙吟剑的踪迹,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潇涯看着手里的剑,忍不住揪下来一根白发放在剑刃上,可是还没等他吹,那根白发变已经断成了两根。他还不死心,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剑上,剑立马发出一阵欢快的龙吟声,好像沾了血极其欢乐一样。此刻他也不得不相信,这把剑是龙吟了。
如果说这把剑是龙吟,那么盗取它的人一定是风魇了。不过也是,天下除了鬼,谁还能做到无声无息地盗取龙吟呢?潇涯心里想着,那如果这把剑是龙吟,那么其他剑也必定是近几年江湖里或被盗或被抢的有名的剑。
潇涯继续向前走,仔细观察每一把剑或刀,越看他越是心惊,连呼吸都快忘记了。鼎鼎有名的剑是数不胜数:碧血剑,杀人的时候剑刃是青绿色的;玄铁剑,整把剑用玄铁做成,重量足足有一人重,此剑无刃,当是武功登峰造极之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飞星剑,传说当年天空陨落一块飞石,滚烫无比,后来能工巧匠将它锻造成一把剑,只有是金命的人使用才会得心应手,发挥出更大的威力;还有柳玄之前那把圆月弯刀,是一把青铜铸成的刀,此刀极重,仅次于那把玄铁剑,此青铜日日吸取月之精华,冷如月光,让人不寒而栗。现在他是真的明白了,这个兵器库的价值,恐怕拿一宗之力来换都难能换来如此多的好剑好刀。他倒吸一口冷气,此生无数只能在古书上看到的刀剑此刻都在这个兵器库里,还有更多的他连见都没见过。
这风魇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潇涯心里疑惑。难道是为了去云海之巅?可是她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得了这么多兵器?别说所有的兵器,就单凭那一把玄铁剑都够她受的了。那是为了收买人去陪同她到云海之巅顶层么?这倒是有可能,只不过这里面的兵器也太多了,难不成要去云海之巅需要百十来个好手?潇涯几乎倒吸一口冷气,这风魇盗了这么多东西不说,就为了一个上云海之巅几乎都成了神偷,这云海之巅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么费力?
这些问题,潇涯想想就头疼,他生性就不是心机深沉之人,而且想着想着困意便袭来,索性不想。把龙吟剑放回原位,直接躺在地上睡觉了。
这一晚潇涯着实没有睡好,噩梦不断,任是地板生凉,他醒来时汗水已经把衣服浸湿了。他先是梦到风魇冷笑着掐着柳玄的脖子,说“既然你喜欢我那就跟我一同做鬼”;后来他又梦到了洛霜和师父,二人满脸的血向他走来,一脸怨毒,嘴里还一直不停地问“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他又梦到自己杀了很多人,但怕被别人发现不得不啃着人的肉,来隐藏自己的罪行,他一脸痛苦,吃的满嘴是血..
当他终于睁看眼睛时,还是黑夜,心跳跳的极快,有一种被细绳勒紧脖子的窒息感,这种感觉就像有人用发丝套住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不舒服的限制和勒痕。这里一点光线都没有,但他突然感觉到黑暗之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直盯得他后脊发凉。
他屏住呼吸,仔细听是不是真的有人的呼吸声,但是却始终没有发现一点动静。
“谁在暗处?”
没有回答,还是一片寂静,窗外也安静得连虫鸟叫声也没有。潇涯感觉到一丝诡异,身边一时也没有照亮的东西,他只好紧紧靠着墙,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
此刻他算是知道了,世界上黑暗不可怕,寂静也不可怕,但寂静和黑暗结合在一起就会把人逼疯。潇涯所处的环境便是这样,但是他好歹也算见了不少世面,虽说亲眼看见世界上有鬼,可是仍不至于吓得哆嗦,他只是静静地和黑暗中的人对峙,也开始有些后悔没有管风魇要点符咒防身。每一寸的肌肉都紧绷着,他随时准备着下一秒的变故。
然而令潇涯惊奇的是,这一夜就这么静坐过去,一点变故都没有发生,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直到天上泛起了鱼肚白,他借着光亮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随之淡了很多。潇涯虽然相信自己的感觉,但是现在发现四周都没有人他也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
不对!潇涯猛然想到,如果说被人盯着看的不一定是人..。那么就解释的通了!也就是说,晚上盯着他看的,第一种可能是鬼,第二种可能,便是某个兵器在黑暗里能有这种功效。
潇涯想着自己坐的位置,又比对他当时感觉的眼神的来源。发现那个眼神的来源,正是一把被孤立在一旁的剑。这把剑看起来有点瘆人,整把剑都是白色的,有点像冬天的雪的那种白,很温和,而不是惨白。剑鞘在近剑柄之处用黑色勾勒着一只眼睛的形状,眼睛里的虹膜是用一块很圆润很通透的猫眼石镶在上面。潇涯看着这眼睛,却感觉不到被它注视的感觉,他伸出手拿过来那把剑,拔剑出鞘,发现里面剑刃也是通红的,就好像铁被火烧过的颜色。黑白红三色组合在一起,呼唤起一种属于人类最初莫名的恐惧。他看这把剑好像并没有刃,是一把钝剑,他拿着它去用力砍了砍竹墙,可是这剑竟然连竹子都砍不断,虽然不见它有被竹子顶的卷边的迹象,可是也不见它能砍断什么东西。就像鸡肋一样,弃之可惜,留之无用。
潇涯努力回想着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一把剑,然而这一下他却没有收获。天底下的名门正派有谁会打造这样一把诡异的剑呢?他突然想到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是消失在有了光亮以后,那这么说,这把剑的奥秘很可能就要等完全黑暗的时候才能探究一二。
于是他脱下外面的一层衣服,裹在剑上,自己背朝着光线,让这把剑处在自己影子里,不让它受到一点光。然后再把自己的头伸进衣服里再观察那把剑。
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再次出现!这一次就好像他和那人对视一样,这眼光感觉并不哀怨,反而有一种唯我独尊的凌厉之气,四周光线越是黑暗,这种感觉越是强烈,可能是因为昨晚距离这眼神太远了,感觉并不是十分明显。
他抬起头来,再看那把剑,光线照到剑上,这种感觉瞬间消失。“好一把怪剑!”潇涯站起身来,遇到这种怪事,还是要问柳玄的,毕竟他曾经是炽雀族人,对江湖上的事很是了解。
潇涯站了起来,屏住了呼吸,放轻了脚步走向药房,这一次本想看看自己悄无声息地站在柳玄门口他是否会发现,可是他刚站立在门口,就听见里面柳玄的声音“进来吧。”
他长叹一口气,深感柳玄耳力之佳,手中提着那把剑就进来了。
“兵器库里的剑?”柳玄看到这把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讶,而是奇怪。
“是啊,昨天晚上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我,醒来以后才发现是这把剑在作祟。”潇涯把这把剑抛给柳玄,柳玄一手接住,很熟练地拔剑出鞘。
“这把剑……”柳玄沉吟了一会儿,继续道,“这把剑是曾经一位武功达到登峰造极天下无敌手的境界的前辈使用过的,这把剑陪了他一生,杀人无数,以至于剑都染成红色,剑刃也渐渐变钝了,最后就成了一把无刃的剑。”
“那这猫眼石又有什么古怪?”
“这把剑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可能是它闻到你身上血气很重。”
“哦?那当年那人用这把钝剑杀人无数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用意念。你想必听说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吧?这把剑用钝了还是在他少年的时候,但是等他到了巅峰之时,已经用不到剑刃了。哪怕一花一草,皆可伤人。”
潇涯看着这把剑,把它握在手里想象着要用它砍倒门外的竹栏。他随意一挥剑砍向竹栏,只听“碰”的一声,那把剑只是在竹栏上印下一个伤疤,竹栏根本没有被劈碎。
“他是认主的,你武功和当年他的主人还差着很多,自然无法使用它。”柳玄似笑非笑着看着潇涯,只看得他有些尴尬。
“不过你说炽雀那帮人怎么至今都没有再来追杀我们?”潇涯故意把话题扯开,不再谈论这把剑。
“可能是他们有所避讳,风魇……可能早年间和族长有交集。”
“风魇是鬼,也就是说她长生不老么?”
“不一定。如果这样,她还那么想去云海之巅干什么呢?”
潇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来她准备那么多兵器药材乐器,估计也不是给她自己用的,而是为云海之巅做准备。”
突然,门外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就像敷衍一样的鼓励。风魇信步走进房内,“想不到,你们胡乱揣测也能猜出一二。”
“只是没想到啊,您还有偷听别人谈话的癖好。”潇涯对她讽刺的反应颇为不适,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只是来给柳玄换药的。”风魇又拿出昨日几味药材,又将自己的血滴在药材里和着那几位草药搅拌,“脱了上衣。”
柳玄再次照做,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潇涯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场面有些好笑,但是这次他学了乖,脸上一点都没有显现出他的情感,反而装作一脸严肃地盯着柳玄伤势。他的伤势的确好了不少,被业火灼伤的部分不再是一块块烂皮,而是结下了疤,估计明日再敷一次药便能痊愈。
风魇还是像昨日一样上完药,站起来对潇涯说:“这把剑叫做无名剑,你这几日可以尝试着能不能让他认主。”潇涯也不搭话,看着风魇渐渐走远,又低头看看柳玄。此刻他正盯着潇涯,反而吓了潇涯一跳。
“干嘛盯着我看?”
“你对风魇有敌意。”
潇涯心里委屈,说实话他不知为何的确不喜欢这个风魇,总感觉她神神叨叨不识好歹,昨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但面对柳玄,这些话他不打算说出来,只是装傻道:“有么?…。。好吧可能是有点……”
柳玄身上敷着药,脸色依旧如平时一样苍白,如古井般平静的眼睛直视着潇涯的眼睛:“相信我,我看人很准。你就是一个例子。”
潇涯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这句话倒像是又在表扬他的品格,又在批评他无谓的敌意。只好做一个投降的手势:“好好好,我相信你。你赶紧养好伤,还要救我命呢!”
柳玄再次陷入沉默,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潇涯仰起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又一片的被当作瓦的竹片。
“你在看什么?”
“我没有在看什么。”
潇涯好笑道:“没有看什么你盯着天花板?”
“没有在看什么就不能看了么?”
潇涯苦笑,这情形就像一个人流鼻血仰着头,第二个人看他仰望天空以为他在看天,也太起头来发现什么都没有,第三个人走过来看见两个人都在看天,自己也忍不住抬头看看有什么。最后一开始流鼻血的人走了,留下一群人呆呆地看着天空百思不得其解。这柳玄简直就是一个怪人,竟然能做到跟别人说着说着话开始发呆,若不是潇涯早就习惯了他,恐怕当真是要揭开他天灵盖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潇涯索性不看天花板,静静地守在柳玄身边。柳玄也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