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涯此刻脸转头都做不到,索性把眼睛一闭,开始回想这一切:柳玄他虽然瞒了我,可是他与我结交却不是任务,退一万步,知音之谊最起码存在着。但说到炽雀……难道就真的只有服从没有情感吗?难道对于他们来说,情感只不过是炽雀族的荣誉么?柳玄……我希望他不是这样的..这个族长叫司徒铭志,他才是主谋,策划一切的主谋。只可叹如此多的细节都被我一一忽视,如今那族长恐怕是要烧死我,什么“浴火思过”,说得好听,不过如果我真就这么死了也好,去找霜儿师父,还有父亲母亲,总比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一生好得多。正思索间,潇涯感觉到一股热浪向他袭来,但是他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那股热浪的方向是走廊那里。而且热浪越扑越近,最后好像火都烧到他的身边了。
“潇涯,你的时间不多了,想好就告诉我,不要等你成了飞灰你再后悔!”门外。族长每一句话清晰地传到潇涯耳朵里。
“不可能!”潇涯用尽内力吼道,他只感觉那白墙都隐隐有了震动。而门外也没了声音。热浪又一次逼近,潇涯感觉到了火就在自己身边燃烧,想来如果下一秒他再不说的话,恐怕就算火不再蔓延,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石室里,他也要窒息了过去。有些迫不及待的火舌贪婪肆意地舔着潇涯的皮肤,就好像万根针刺在皮肤上一样,他却毫无躲避的力量,甚至都看不到自己的伤势,只能闻到头发烧焦的味道。
火巧妙的没有继续蔓延,潇涯感觉到呼吸不畅,好像要晕过去了,族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想好了就告诉我,不要等你成了飞灰你再后悔”人人都有对死亡的恐惧,潇涯曾以为自己对于死亡只是拥有解脱之感,而现在,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种恐惧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痛苦的加剧渐渐占据了自己的心。他狠狠咬住牙,抑制住在嗓子眼里的呻吟,不断地重复他的信念:不能低头,不能选择炽雀。“再见,柳玄……明道宗,就真的要一个不剩了么……”他动不了,但是好像出现了幻觉,“这下真的要死了……”
就在他要晕过去的一刹那,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向他跑来,好像要来救他。“柳玄,是你吗?……不过谁会来救我呢?只是幻觉罢了……”然后,他便彻底晕死了过去。
你死了吗?
那你又为什么沉默,甚至不睁开双眼?
你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在高山,呼唤你的名字。
你听见了吗?
那个声音,
就像初冬的冰,脆得都能被真相粉碎。
你还在吗?那个月夜。
你冰冷得忘记了真情
那就让我
用一把火
唤醒
你的灵魂
潇涯睁开眼睛,感觉胸腔里刺痛,每一次呼吸都隐隐生疼。“我,死了吗?”他环顾周围,没有人,还是那间石室,惨白的石室,走廊那里,还残存着火舌肆虐过的滚烫。
突然,他听到走廊那里传来有规律的脚步声,不快也不慢,而且越来越近。就好像有人在向他走来。“你没有死,但是有人要为你死了。”是族长的声音!
潇涯突然明白了,自己没有死,而且有人救了他。难道,昏死前的火人,不是幻觉?
族长终于出现了,他此刻面无表情,看不清是喜是忧:“柳玄,很有义气。冒死跑过着百米火廊来救你出去,跑出来的时候,都成了一个火人。”
潇涯眼睛一酸,族长的话几乎揪着他的眼泪要夺眶而出,但是内心同样充满疑问:柳玄和我虽是朋友,但是仅仅相识几年,怎达到了舍身救我的份上?“难道这又是你安排的?!”潇涯突然想到这一点,愤恨地吼道,“柳玄的命难道就不值钱吗?柳玄是我朋友,他如果死了,我便会找你算账,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我们可没有指使他,门口两个守卫都被他撂倒了,拦都拦不住。”
潇涯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使劲不让泪水流下来:“那你说他要为我死了?怎么回事?”
族长扯住一边的嘴角笑笑,扔给了潇涯一个本子,道:“这是他的造化,也可能是劫难。不过,两者全在你。”说着,他一拧石室里的花瓶,花瓶旁边的床上的床板瞬间打开了,里面躺着的,正是奄奄一息的柳玄。
此刻柳玄正处于昏迷状态,一头黑发全都烧没了,他****着上身,浑身被火舌燎得可怖,泛起溃烂的伤口。而皮肤上却隐隐约约亮着羽毛的样子。
“他为了救你,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烧伤,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体内炽雀觉醒的方式便是如此。只不过,炽雀觉醒如果没有族内人相助,他的造化,只能变成灾难。”族长一指潇涯手上的本子,“这是帮助他炽雀觉醒的方法,但是如果你不入族,却实施这个方法,你会阳寿耗尽而死,也就是所谓的三损,一损身,面容苍老,就像老年人一样;二损骨,每一处骨都变得很脆很脆,咳嗽一声都能全身数十处骨折;三损魂,到这时你的魂魄开始苍老,萎靡,等你三损过完,便是你命归西之时。”
“你们呢?为什么你们不帮助他觉醒?”
“觉醒虽然难得,可是我炽雀族也不是很缺少这样的人。拿他的命,赌你入族,也不是不值得。毕竟,你是前任族长南殇子的后人。”无情的话语,好像冰冷的剑,刺穿潇涯的心,“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大不了舍弃柳玄生命。而你,他是救了你的命的朋友,你自己斟酌。”
也就是说,此刻潇涯有三条路可以走:第一条路成为炽雀族人,救回柳玄;第二条,直接施救,以命抵命;最后一条,是他绝无可能走的一条路,那就是丢下柳玄,拍屁股走人。
族长转身就走了,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你想救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不要指望这世上有什么灵丹妙药能救他。”
潇涯坐在地上,看着柳玄,那曾经寒冷的面容被时隐时现的金色羽毛遮盖,呼吸很急促,恐怕下一秒他便会撒手人寰。“明道于我恩重如山,我万死难报其恩,至于炽雀……虽是我母亲的家,可是他们几乎害死了明道宗。柳玄能冒死相救我,我为什么不可以以命抵命救他?”想到这里,潇涯反而坦然了,他也做好选择了,第二条路,他不会后悔。
潇涯拿起书,快速地看了一遍,掌握整个过程,便把柳玄扶了起来,让他坐在地上,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将自己生机汇至指尖,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柳玄。
“以我之名,唤你柳玄;以我之血,唤你重生;以我之魂,唤你觉醒..灾劫恩遇皆转瞬,业火焚漠炽雀身,命轴锁乾坤..”
潇涯看见柳玄头顶渐渐幻化出一只炽雀的模样,但还是很萎靡不振,耷拉着头,好像沉睡了一样,柳玄皮肤上闪烁的羽毛的频率,也渐渐变快,烧伤的地方开始缓慢地愈合。而潇涯却看到自己眼前的手皱纹渐渐爬上,眼前的景象也有了一丝模糊不清。他顾不了这么多了,加快凝聚生机到指尖,那只炽雀好像渐渐开始苏醒,他的头发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出来。
就在潇涯感觉自己体内再无生机可以传送时,那炽雀突然睁开眼睛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嘶鸣,张开翅膀好像要飞到天上,而此刻柳玄身上也爆出金光,皮肤上的羽毛不再是若隐若现,而是闪着刺眼的金色的光芒,头发也像曾经一样垂在腰间,身上的伤疤也愈合了。柳玄渐渐睁开眼睛,苏醒了过来。
族长听见那声嘶鸣,便领着一群人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柳玄欣慰地笑了出来,但一转眼看到潇涯,他不再面有笑容。族人在看到柳玄的一刹那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而柳玄表情依旧是淡漠的,甚至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失落。当他回头看到了潇涯,愣住了,潇涯看到他眼神里的愤怒和悲伤,无奈的笑了,轻声安慰道:“做人宁死也不能违背自己心中的道义,明道我不能背叛,而对于救命恩人,我更不能背弃。我不后悔。”族长此刻面无表情地向潇涯递来一面镜子,潇涯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曾经的青丝短短几时辰都成了白发,满脸皱纹,肌肉松弛地垂在脸两侧,眼睛变得浑浊,好像一下老了几十岁,成了一个知天命的老叟。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你走吧,去自生自灭吧。”族长一挥手,身后千百个穿着黑袍的族人都让开一条道路。
“等一下!”柳玄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这一切都是不是你策划的?”柳玄几乎是在质问族长,这在炽雀族里是从未有过的。
“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还有,不要以为你体内的炽雀觉醒了你就可以如此放肆。”族长阴沉着脸,显然极为不悦,若不是看在柳玄炽雀觉醒,恐怕早已兴师问罪。
“那好,”柳玄冷笑一下,眼里尽是决绝。一手放在自己眉心上,一个像是炽雀的图腾一闪一闪着渐渐被他用掌吸了出来,握在手心里,“这种恶心的认可,不要也罢。”说罢他把炽雀图腾一脸厌恶地甩向族长。
族长没有接,石室里安静的可怕,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柳玄。族长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柳玄,你可想好了?我炽雀怎是你耍脾气的地方!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潇涯,我们走。”柳玄去把潇涯扶起来,铁青着脸,显是愤怒已极。搀着他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走出石室,每一步都足够决绝与坚定。
“好,你们可以先逃走三日,三日之后,我炽雀必将铲除你这孽雀。”
二人依旧连头都没有回,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去。
火光里你的身影,
镌刻在我的岁月里
成全了
此情和青山
一同万古不朽
选择了离开
便会一路披荆斩棘,痛心疾首
只是
我永不后悔
“柳玄,你走吧,以你的身手,逃离他们的追捕应该还有生还的希望。我早晚都是死,不想连累你。”潇涯的声音都是苍老的,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你选择了以命抵命,我也会选择同生共死。”柳玄苍白的手牢牢抓住潇涯干枯的胳膊,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潇涯脸上露出了笑容,分不清是无奈还是感动:“好,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便可以为了你走到天涯海角。”
二人缓缓地走出炽雀山,山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平原。他们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很慢,好像时间都凝固在这时。
这样的路二人一直走了整整一天,歇歇停停,其实根本没走多远。这日,二人突然看到一个竹屋,这个竹屋也挺大,全部都是用竹子搭成,呈“u”字型排列,在这平原上显得很突兀,竹屋前面砌着一个石台和几个石凳,好像是供人下棋品茗的。这竹屋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山丘,山丘后是一个又一个土包,好像是坟堆。
柳玄自己先走进去查看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人迹,里面家具也挺全,还有很多仓库,也分不清这房屋的主人是男是女。
“潇涯,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夜吧。”柳玄扶着潇涯走进竹屋,竹屋很宽,走廊建在外面。
“咳咳……柳玄,你看这里。”潇涯突然停在一个仓库门口,但此刻说话已经力不从心,三损隐隐达到了第二损骨损。
柳玄停下来,向潇涯看的方向看过去,里面尽是乐器,有古琴,古筝之类弹拨乐器,也有笙,萧,竹笛之类吹奏乐器,总之古往今来只要出现过的乐器,这里竟然一应具全。他刚才也没仔细观察仓库里装的是什么,只是看那里好像不太有人迹也没有在意。
“这个主人……咳咳……倒也是个风雅之士。”潇涯又想起那个与柳玄弹曲的月夜,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只不过跟墓地住在一起……难不成他是守墓人?”
没有回答。他们再往前走,又看见一个兵器库,里面刀剑弓弩一应具全,甚至还有一些从未见过兵器。其中一把圆月弯刀更是冷如月光,一看便知是千载难得一见的宝刀。
柳玄的目光在那把刀上多停留了一会,然后又搀起潇涯继续向前走。后面的房间就是一些放药材和另一间放着不知名的东西,一些很古怪的铃铛,和一些符咒。
直到最后一间房子才是主人的卧室,这个卧室正对着石台。柳玄扶潇涯慢慢躺在主人的床铺上,潇涯刚躺下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困意。“到底是年纪大了,走几步路就犯困了……”潇涯第一次体会到年老之人的无奈,“柳玄,我们不逃了好么?”
柳玄看向他,冰冷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温暖,或是说即使他表情没有变化,只是眼神里有了温度:“好。”
潇涯揉揉脸,感觉到自己的骨头越来越脆了,今天已经是他离开炽雀的第二天,再过一天,炽雀族的人就会追上来,柳玄虽然武功高,但是炽雀好手济济,武功高于柳玄的也不在少数,更不用说假如族长亲临了,虽说他体内炽雀觉醒,可以操控天地之火,但结局一定也是力竭而死。这里,或许那山后许多坟包便预示着这里是他二人的坟地吧?
困意越来越浓,潇涯感觉眼皮都抬不起来,浑身疲倦,好像连动动手指的力量也没有了。就这样,潇涯沉沉地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