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天醒来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他不理静开的好言慰问,自顾坐在一旁,邹着眉头,揉着脑袋,状似痛苦不堪。而痛苦的原因,不是大人为生活所迫的无奈,不是遇上不克困难后的苦恼,更不是为情所困的折磨,只是单纯的头疼罢了。
昏迷后的记忆,被他当做南柯一梦,沉去了心底。细究下,若当真说是一梦,也不尽然,黑暗里他思考时的站位以及那人说的话,早已触动了言天心中的某根心弦,潜意识里左右着言天,只待日后开花结果。
静开不敢再打扰痛苦的言天,退开到三丈之远处。叶豪云、叶干云,以及叶府女眷紧紧压下或恐惧或恼恨类的情绪,各自垂着头老实地跪在一旁,不敢正眼瞧他。
这般情形看起来着实有些荒诞,想来言天尚是儿童模样,本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讨人喜欢的年纪,可在阴差阳错下,在外人感官里却成了街头恶癖流氓般的讨人厌的角色,不,比之更可怖、残酷,言天的心就如石头做的一样冰冷,不论杀多少人,都不会有一丝颤抖,连恶癖流氓也会害怕他。就如眼下,言天能一脸漠然的看着叶维中与叶祥云的尸体,不声不语,那终究是死人,连汉子、泼妇看了后脸皮都会抖一抖。然而言天,视若未睹。
细较之下,叶豪云等性命尚存的叶府诸人,思想都陷入了复杂的泥沼,殊不知言天作为一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孩童心性是何其简单明了。这是最简单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道理。然而一个人一旦与刽子手牵扯不清时,一般人都会觉得他的年龄不再重要,他的位置会与老至将死的杀人犯一样。
言天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没有大善大恶的概念,没有杀人偿命的认知。自昨天踏进叶府,他的一言一行,皆凭本心喜恶而为,包括让圆成杀人,不以为苏雪儿报仇为目的,只以胸口的恶气为导向。
他的言行是执拗的,无知的,这就是眼下最真实的言天。
静开左右无事,便在远处思忖老祖,心绪复杂。细细想来,自跟随圆成踏进丽都,静开心里的湖泊就如山洪海啸一般,跌宕起伏。先是认祖是的被辱与恐惧,又有叶府戏剧化的错愕,后来是圆成三日之约的沉重,最后是叶维中以死带来的感触。
原先纯洁但不善良的内心,貌似被摧残的过于憔悴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东方的天际,一簇簇金灿灿的霞光喷射过来,映的叶府镜湖明晃晃的。言天遮着眼睛,惨白的小脸并没有被朝气蓬勃的晨光感化。而远处跪着的叶豪云等人,木木地看着新鲜的阳光倾撒在早已凉透了的尸体上,神色复杂。
“言…言少爷。”一天未进粮食与水,又在昨晚嚎啕大哭了一场,叶干云的喉咙仿佛干裂了一般,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言天转过身,茫然无措的看着他。
不知为何,言天最厌恶的人,还是叶维中与叶祥云。恨屋及乌,他一开始恨极了叶府,连带着他恨叶府的所有人,。但叶维中与叶祥云已死,眼下的叶府比起往日多了一丝不明的凄凉味道,如此种种,潜意识的影响着言天的心绪。到了眼下,就不再那么恨这些人了,更何况叶干云往日待他颇为和善。
之所以依旧待在叶府,只是等待圆成罢了,他心里只剩了一股念头:去普天寺,学那什么咒语,然后杀了那几个和尚。
叶干云挤出几口唾沫润了嗓子,又觉得双膝早已酸麻,干脆往后一挫,歪坐在地上,敲打着膝盖,惬意的笑了笑。他此刻的坦然与昨晚的叶维中如出一辙,早已不惧生死。
叶豪云红着眼,拉了拉他三弟的衣袖,旁边的几名女眷瓦着脸,强忍着泪水。静开看到那边,默然长叹。
叶干云趴向前,理了理叶维中尸体的衣袍,再望言天洒然一笑,道:“言少爷,我一直怜惜你,并不是因为你是仙人之子,而是你一直帮助小女。只是我想不明白,你小小年纪,为何要置我叶家与死地?你小小年纪,心地为何如此歹毒!”
被人说心地歹毒,言天觉得不安且愤怒,怎奈肚里词穷,吱呜呜的说不出话来,脸色涨的通红,只瞪视着叶干云。
抱有必死之心的叶干云对此毫不在意,哈哈笑道:“当然,这些话是替我死去的父亲问的,你不说也罢。只是有一件事我十分想知道,还请言少爷成全。”说完后,叶干云再跪了起来,朝言天重重磕头。
看着叶干云诚恳的面孔,又被他拿孝子的大义所冲,言天心绪缓和,就回道:“你说吧。”
叶干云希冀道:“干云一直感激言少爷对小女的救济。只是你既然活着回来了,那圆儿呢,她在哪?”说道最后,叶干云声音颤抖起来。
“圆儿,你是问苏雪儿吗?”言天突然悲愤起来,大声道,“他被你们害死了啊!”
叶干云瞬间呆滞,如石头一般直愣愣的跪在那,两行清泪浊泪顺着脸颊滑落。片刻后,他恨不能将头埋进土里,一双肩膀颤抖得格外明显。无数的思绪如同纸片纷纷扰扰,充斥在叶干云的脑海,似是无数张讨伐叶干云的状纸,让叶干云,无地自容。
言天只隐约听他说着什么“爹爹无能,爹爹对不起你娘俩”等话语。言天默然无语,联想起平日街头小巷议论的事,知晓了叶干云与苏雪儿的关系,心里更是痛恨叶干云的无能与懦弱。他的嘴张了又张,愤怒的小手忍了又忍,终是没有打骂什么。
压抑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叶干云抬起头来,抹了抹脸上的泥泞,脸色灰败得仿佛死过了一般。他痴痴的笑了起来,喃喃道:“下辈子,我要给你们赎罪,我来了。”说完在叶豪云惊骇的目光里,毅然抽下叶维中尸体上的匕首,狠狠的捅进了自己心窝。
流淌出来的血水就像初春的湖水,冰彻入骨。叶豪云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他的神经完全崩溃了,愤怒的找寻着罪恶的源头,遂瞪着言天,一字字的说道:“言少爷,真的要杀我全家吗?”
言天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心道:“杀他全家?我都没杀人啊…”只是年幼的言天此刻都没意识到他的惶恐不安,以及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
一颗有温度的生命,倏忽间化作一具冰冷的死尸。这种简单残酷的转换,让言天感到震撼,是以他会不知所措啊。
静开生怕心灰若死的叶豪云有偏激的行为,心系老祖安危,迅速的贴近了言天。此刻面对叶豪云的质问,眼睛躲躲闪闪,默然无语。
虽然不明白老祖明明道法高深,为何却一直跟孩子一般。只是见不忍见老祖难堪,当下指着叶祥云的尸体,冷冷道:“他是自己讨死,怨不得别人。”转而又指着叶维中与刚刚自杀的叶干云,“他俩是自杀,你亲眼所见,我老祖何曾动过一根手指头?”
“仗势气人而已,莫以为我们凡夫俗子就没有骨气!”叶豪云平日脾气颇大,是个刚直的性子,只是这两天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将所有怒气都压在了心底。但是父亲与三弟先后死在自己面前,胸口郁结之气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心下打气,“大不了一死,三弟都不怕,我又在怕什么?”他扶着屋檐站起来,抬起头,目光如狼,此刻他歪打正着,忘了褚六,只想着把前面那阴柔的和尚干倒在地,心下翻捡着往日随江湖草莽习得的厮斗把式,道:“莫逼急了…”最后“我”字还未出口,叶豪云嗷嗷叫着冲向了静开。
只是他不见静开如何抬手,一个手掌忽地拍在了自己额头,叶豪云只觉天旋地转,身体在空中翻了几翻,还未落地,已然断了气机。
静开收回手掌,扫了一眼静若寒蝉的女眷们,冷冷道:“都滚吧!不许报官。”虽然静开不惧三两个官府衙役,大不了连夜逃走,以自己脚力,甩掉凡俗衙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自己与老祖尚要再此等候圆成,如若招惹了离国朝廷,总归是麻烦事。
三五个女人早已面无血色,听到静开发话,如逢大赦,只唯唯说是,惊恐地逃离,只是双腿已然麻木,就拿胳膊,争先恐后的离开了。
“老祖…”静开看着木然的言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底对叶维中与叶祥云漠视死亡的感触,暂时被拍向叶豪云的手掌,一掌拍散了。
其时言天脑海里乱糟糟的,各类稀奇古怪的、幼稚可笑、没头没脑的想法如炒锅里的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在脑子里蹦跶。有许多事情,他知道一点却看不透彻,只好胡思乱想。(注:这类想法多是无稽的,于故事情节、人物性情没有半点作用,再此就不一一列举。)
许久之后,言天肚子里咕咕的叫唤,静开偷偷一笑,说道:“老祖,我饿了,要不去找点东西吃?”
言天虽然极为厌恶光头和尚,可却也晓得忍辱负重的典故,何况此时实在饿得厉害,就点了点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