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果志听了,自嘲地笑笑:“你果然不记得了。”说到这里,似乎长长叹了口气,“我所有的科目里,语文成绩还真是最好的,不过不是因为老师教得好,而是因为那时候学习成绩全班第一的女孩子,是语文课代表。”
叶望舒听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当年的那个语文课代表就是自己。心头一震,人不自觉地痴痴望着刘果志,出了神一般。被人暗恋了这么多年,对一个女人来说,该是最高的赞美了。她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湿润,喉咙口发紧,剧烈跳动的胸口好久好久不肯平静下来,直到自己颤抖着声音问他道:“你盼——盼着我发作业?”
刘果志听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他本来稳重的脸也有点泛红,拿着手里的毛巾,不自主地就放在自己鼻子底下轻闻起来:“这毛巾很好闻,不知道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皂?”
叶望舒叹口气:“我哪里有钱买什么牌子的香皂,就是在集市上买的一元钱两块的肥皂,能洗干净东西就行了。”
“难道十几年前,你也是用的这种肥皂么?”刘果志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那时候你拿着作业本,到了我旁边,我总是能闻到你衣服上香香的。有一次你出乎意料地停了一会儿,对我说‘刘果志,你作业写得真好’,我傻愣愣地,都忘了回答你。等你走了之后,我后悔了好久,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你跟我主动说话,我竟然被你身上的香气恍了神,没有回答你。”
叶望舒看他目光定在了自己脸上一般,这样温馨的往事,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心里不自觉地有点可惜。太多年没有人喜欢她,没有媒人上门提亲,她以为自己真的要孤老一辈子了,想不到那年少苦读的岁月里,竟然藏着一个沉默的少年刘果志,在教室的后面,等着自己发作业的时候,闻闻她衣角上的香气……
“现在你想跟我说多少话,我都会回答你。”她鼓足了浑身的勇气,才说出这么一句似乎是鼓励的话,已经脸红得不敢抬起来了。
“望舒,你懂得我的心意吧?”刘果志想了又想,终于把这句至关重要的话问了出来。夏天的这个时候,建筑队很忙,他费了极大的力气请了一个月的假,不想连自己的心意都没有说出口,就遗憾地离开。
叶望舒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她毕竟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了,十年光阴过去,即将二十五的她,青春剩了一个短短的尾巴,拖着沉重的家累,没有多少机会可以嫁个好男人了,再蹉跎几年,她能嫁的不是拖儿带女的鳏夫,就是二婚的老男人,当命运在此刻把幸福的机会放在自己手心的时候,她就该抓住。
至于爱情,他心里似乎仍有自己,而自己对他也颇有好感——对一个二十五岁的乡下老姑娘来说,这就足够了,别的都是奢求。
“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这个。现在好了,我总算说出口了。”刘果志长长出口气,整个人似乎放松下来,拿起先前她给他倒的水喝了起来。
叶望舒把眼睛望着他,他额头上的短发湿漉漉地,不似先前服帖,T恤上汗水浸透的地方能看出他很结实——她这样看着看着,感到胸脯突然变得敏感起来,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向他的嘴唇。
二十五岁,她的梦里曾经梦过跟一个健康年轻的异性亲密,只不过她没有经验,梦里朦胧的一片,除了拉手,她什么都想象不出来。
她在脑子里想着跟刘果志亲吻该是什么样的感觉?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再也没法在他旁边坐着择韭菜了,心慌意乱地站起身向厨房走过去,忙乱中一脚把盛韭菜的小筐踢翻,她蹲下身子拾掇的当口,旁边刘果志忙跟着站起身道:“快要吃中饭了,我还是走吧?”
叶望舒抬起头诧异道:“你不在这里吃饭么?”
刘果志点头:“不在这里吃了。你家没有男人,我在这里时间太长,容易引起闲话。”说完,将手里的毛巾递给叶望舒,顺着走廊走到前院,仿佛逃开什么一般,一直出了叶家前院的大门,渐渐越走越远,下山而去。
叶望舒盯着他的背影,见他一直没有回头,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人呆着,直到手里的韭菜篮子掉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她才回过味来,心情从刚才的狂喜,不知道怎地,就变得无比低落。
突然之间不想作什么韭菜盒子了,一矮身坐在房檐下的石板上,双手抱着头,眼睛看着脚边忙着觅食的工蚁,呆呆地出神。
她竟然幻想刘果志会马上亲吻自己!她知道此刻身边没人,可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那样稳重的男人,自然什么都是按部就班地来,先前给自己的信里不是说了么,他在外面见识过很多女人,他都不喜欢。
人家大老远地回到老家这里,可是为了找一个正派女人的!
天哪,想想她刚才,看他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的嘴唇,他有觉察出自己的异样么?要是他知道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女人,会不会后悔对自己表露心意?
她越想越怕,想到刘果志不肯留下吃饭,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心里就越想越多,以至于开始自卑起来:她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吸引刘果志这样的好男人呢?
要是他再也不来了怎么办!?
她站起身,轻轻叹口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摇掉心里的烦恼。她一贯的习惯就是真要伤心时,反而什么都不想了——她要养家,必须坚强。烦恼、悲伤、怨天尤人,这些都不能让粮食自动跑到饭碗里。
穷人,连悲伤都没有资格!
她提水洗韭菜,炒鸡蛋,将小宝从水池里钓的虾炒得黄亮,一个人搬出桌子椅子,赌气似地也不叫人帮忙,在浓荫下包好了韭菜盒子,煎熟了,摆在桌子上,进屋拿醋和酱油时,对屋里的母亲说:“妈,吃饭吧?”
叶母走到后院,一会儿功夫楼上看电视的俩孩子听说吃饭了,也跑着下来。四口人围着圆桌坐着,叶望舒不自禁地想到刚才走开的刘果志,果然满门的老幼,他一个壮年小伙子,非亲非故地,要是留下,还真是有些不伦不类。
心里这么想着,就长出了一口气,等到剩了十来个韭菜盒子,看孩子们都吃不动了,她找到一个干净饭盒,把剩下的韭菜盒子装起来,递给小宝道:“你知道山下老刘家在哪儿么?”
小宝点点头,叶望舒接着嘱咐道:“把这个给他家的刘果志送去。就是上午帮咱们修胡同门的那个人,记得么?”
小宝又点点头,接过饭盒跑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