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衣人口中那一声长长的轻呼,众人高悬着的心也终于挨着了地。
床上的人这时慢慢的张开双目,无神的双眼布满血丝,原本魁梧丑陋的身躯这时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被人丢弃的肮脏的布偶。
看到床侧站着的那人,正是一脸关切的城隍大人,黑熊挣扎着就要起身,“大人……”
“黑熊……”
韩镇唤道,还没靠前,那白衣人却挥手朝黑熊的额头上一点,病人又昏了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韩镇压抑不住心头火气。
那白衣人一扭头,眼神冷冷,法力一催,右手食指尖头顿时发出一蓬幽烁的光芒,不住的闪烁跃动,就像是一只燃着的蓝焰之烛。
“你敢用这种口气再说一次么?”冷若冰霜毫无波澜的声调就像是一把刀锋划过河里的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苦无,”钟馗喝止下属几欲发作的情绪,韩镇虽不惧搜魂指,但是苦无此举也属犯上。
这白衣人正是钟馗座下“灵犀殿”殿帅苦无,专一负责疗伤救命。
听到上司的喝令,他拿无视的眼神漠然一瞥,鼻腔里“哼”一声,再不看向韩镇,对钟馗施礼道:“统领大人,此人身受重伤,已伤及定魂,虽经由我手医治,病体无忧,但他醒来时的情绪太过波动,怕再出什么意外,我这才出手。”
钟馗颔首,对于自己的属下他还是颇为放心的,“你是怎么会来这里的?”
“这个,统领大人还是去问那个古双成吧。”
“他在哪里?”
“在隔壁屋里。他的左腿受了伤,经我诊治,现在正在休息。”
钟馗叫道韩镇,“走,一同去。”
韩镇关切的望了一眼受伤的手下,随钟馗一道走出屋子。屋外的众鬼差看到自己的上司,纷纷凑前,义愤填膺地齐道:“大人,您可一定要为白熊报仇。”
“大人…”
“他娘的,要是让我找出凶手,定要活剐了他。”韩镇看来也是被无名之火搅乱了心神。
众鬼差应声高叫。
苦无随之踱步出了屋子,飘然递出一句,“再高喊两声,只怕这位就要归西了。”
韩镇意识到众鬼差的激奋喧哗已影响到了黑熊的静心休息,压低了声音将鬼差喝退。
城隍庙虽出了这么大的事,本职也该值守,总管朴方见到城隍爷回来便去盯着庙中各司引魂纠鬼,不叫手下鬼差因白熊之死而忘了本身的职责。韩镇叫来管事庞虎,“吩咐下去,加强警戒,扩大通天镜搜索范围,密切注意城中的一举一动,一有异动立马来报。”
“是。”庞虎领命退下。
韩镇与钟馗一道来到隔壁,苦无也在身后跟来。屋里有个人正趴在桌上,像是正在休憩,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
“咦?”韩镇一疑。
苦无这时走上前,大袖漫挥,霎时一股淡淡的昙花香气四溢,在屋内漫延开来。
桌上趴着的那人缓缓醒来。
韩镇不禁嘀咕,“怎么如此喜欢让人昏倒。”
“我治疗的病人若因自己的疏失而导致病情迁延不愈,岂不是有辱我的名声。”
趴伏那人揉揉惺忪的睡眼,待看清眼前站立着的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慌忙间便要跪拜,谁知触动腿上的伤口,“啊……”地一声,左腿吃痛,身子一歪,便朝地上倒去,钟馗疾伸出手去扶持。
“统领大人,小的古双成,隶属于虎师殿太原城鬼捕。”那人开口,粗壮的嗓音一如他壮硕的身材。
“嗯,我认得你,”钟馗示意不必拘束,扶他坐定,“去年年底的百鬼夜行,你也在场的。”
“不错,”古双成挣扎着还要起身,却又牵引伤口的撕痛,“还望统领恕手下受伤,不便行礼。”
“大可不必。”
钟馗摆摆手,不愿纠缠这些琐微,向他询问他与黑熊受伤之事。
古双成不敢迟疑,将事情源源道来:
“昨夜,我负责在太原道上巡视,一夜之间捕捉到了几个游魂,都押赴了城隍庙。当时大概是快到五更,我寻思再巡视一圈,若无什么事情就要去歇了,却不料听见城北的树林里发出了一声好大的声响,我心里一惊,顺着声音的方向急忙飞奔过去。却见树林中烟雾升腾四起,等我靠近看时,树林中间被炸出一大片空地,周遭的树木俱都倾倒,场面凌乱狼藉,等拨开尘雾,我就见到空旷地上躺着三个人。”
“有一人,正是那个被我救回的黑熊,看他身上的服制应该是某地城隍庙役,只是我那时还不知他原来隶属于洛阳城隍。”
“看他当时的样子像是受到了极重的伤,口中不时呕出大量鲜血,而就在他身前一丈开外站立着另一人。我当时距离较远,看不太清,只觉得那人的身材就像铁塔般雄伟,在他的手上提着一个什么东西,可是当我听到躺在地上的黑熊强忍着伤痛,狠咽下一口逆血喊出的那一声“放开,我……大哥。”我这才看清了,那人手里提着的赫然竟是一具无手无脚,只剩下半截的身体残躯……”
“白熊……”
韩镇痛心,仿佛手下的惨怖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古双成继续讲道:“唉,虽说身为鬼捕,也见识过各种面目狰狞丑陋的鬼怪,要说也该有了一定的承受能力,可是,可是……在那种场面之中,那人手上的半截身体还在不断地滴血,血还未挨着地,便氲散成一缕渺渺青白烟云飘散,这种手段……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当时真被吓得呆住,而那人也发现了我,喉头咕咕,对我说道:“你也要上吗?”
“听到他的笑声,浑身上下真的不听使唤地打颤,但想到咱家身为鬼捕,岂可退缩,我持剑便上,那人这时却突一甩头,遮着脸的黑发下露出一双紫目,低喝一声,陡的,我就觉一股强大的‘鬼魅之息’排山倒海也似朝我涌来,我还待想运劲抵挡,却已不及,被这股气浪生生推出十步,跌坐在地。顿时喉头泛起一股血腥,就再也起不来了。”
“那恶鬼见到我的狼狈,又是咕咕怪笑,一手举起白熊,就像羸弱的小鸡般的,右手竟一下插进了白熊的胸膛,等他慢慢地从白熊身体里抽出,在他的手上,拇指和食指之间,夹着一个闪闪亮的圆珠,他……竟将白熊的魂珠给抽取出来。躺在地上的黑熊这时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声嘶力竭的叫喊却只换来那恶鬼的无视。单凭一只手就能伸进魂鬼之躯取出魂魄珠玉,那恶鬼拥有的该多么可怕的能力。”
“这可是最后一颗了。”
那鬼说着,一松手将白熊的身体随意的抛在地上,接着从腰间取出个皮囊,把手里的魂珠丢了进去,向我这边走来。
“嗬嗬,”她道:“原还想着这两鬼的珠玉可不够我回去抵罪的,没想到又有一个蠢货自动送上门来,看你的装束,该是鬼捕吧?”他最后的话显然是问我听的。
“是又怎样?”
“那可太好了。你们的头头儿是叫钟馗的吧。”他好整以暇。
我当时听他提及统领的名讳,心忖他到底是谁,他却似看出了我的疑虑,毫无征兆的发起怒来,抬起一脚将我踢出老远,直撞到一颗大树上。才狠狠又道:“若不是钟馗坏了我的好事,把我们的试制之体给囚了,我又何苦取你们的魂珠魄玉,拿去给上面交差。”
“你说什么?”
钟馗一凛,听到关键,打断古双成的话。“试制之体?那是何物?”
古双成禀道:“我也不知,他就是如此说的。”钟馗陷入了沉思,难道是……食心鬼?
“你继续讲下去。”韩镇催促。
古双成略作思寻,才又接道:
那恶鬼又在叫嚣,“原本是想将黑白双雄的魂魄珠玉取了好回去交待,谁知又来个鬼捕,看来我今天也算没白忙,也罢,嗬,怪只怪你们三人的运道差,此番就认命吧。”
情急之下我有意诳他,“现在我们都已受伤,飞不出你的手去,临死之前也该叫我知道是谁杀了我。”
“就凭你们这几只小喽啰,原本不配知晓我的姓名,但看在你们就要死了的份上,告诉你们知也无妨,记住了,大爷我的名字,叫做齐忠。”
他疾步逼前,一副巨掌就要照我头上拍落。
但他不知,我暗中已在地上布下了鬼哭藤,齐忠一脚不慎踩上,地上急生出茂密藤蔓缠住了他的双腿,就在他分神之际,我忍痛扑到黑熊身前,将动弹不得的黑熊抱起,从怀里掏出两界之匙,打开一道通往阴间的门户,带着黑熊一起钻了进去。
“虽然我也受了伤,好在不重,并无伤及内里。休息了会儿便无大碍,于是我背着黑熊赶回常明堂,想向统领大人汇报此事。谁知到了堂上却不见统领,鬼马头领言说您在洛阳城隍处,于是我便又带黑熊来到这里,苦无头领为着治伤,也一同前来。没想到一到城隍庙中,黑熊竟被鬼差认出,他原来就是这洛阳城隍里的鬼差。于是,我们就在此地坐等统领大人。
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是这样的。”
待古双成讲完,众人面上凝重,心中各怀心事。韩镇也阴沉着面孔,默然不语。
“齐忠?”
钟馗喃喃念着这个名字,想到刚才提及的试制之体,心中忐忑。兹事体大,还是尽早禀告六天宫及大帝知晓。片刻都耽搁不得。一念及此,钟馗不愿多耽,咐韩镇,“你在阳间,多做注意。”
韩镇口中低应,恨恨道了声,“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