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初九进香逛庙会,遇仙楼自也是不能免俗,按惯例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要去白衣庵拈香祈福的。果不然前日绿荷就在厅上嘱姑娘们早些休息,秋娘隔日要带姑娘们上香祈福,对于平日很少出门的姑娘丫头子们来说都是好事一桩。
第二日辰时,姑娘们用毕饭,赶车的小厮便套好马车出发了,共四辆车,打头的是秋娘、阿芙的马车,后面跟的飞烟月痕几个清倌人的马车、在后面是玉真馆的姑娘,伺候姑娘的丫头们也都出来了,只除了染了风寒的采薇和伤势并未痊愈的玉瑶姑娘。白衣庵的女尼净心素与秋娘来往甚密,他们要去的便是此地。
白衣庵位于城东不胜繁华处,因供奉白衣观音像而出名,虽只是个小庵香火却很旺盛。午时到白衣庵的时候已经很热闹了,很多女客在虔诚的焚香祈福。秋娘带姑娘们尽上了偏殿,齐齐跪拜下来,庵里的女尼早就候在一旁递过香束。这遇仙楼虽是风尘之地,可因秋娘原本就与净心相熟,且每年供给的香烛钱很是可观,庵里的女尼对姑娘也倒是彬彬有礼。待拈香完毕,净心走过来抚着秋娘的手道乏,寒暄过后,秋娘绿荷随她们去庵后净室用茶,这是秋娘多年来的习惯年初都会来这白衣庵里喝茶、用斋饭。两院的姑娘们则难得借这光景出去逛逛,便带着丫头各自散去。
“九儿,你可随我们去逛?”洛儿拉了拉九儿的衣服在耳边轻声问道
“洛儿,我刚才见我们进的是偏殿,以前和娘去寺院烧香都是进正殿.。”九儿狐疑的看着洛儿
“哦,你怎么还晓得这个,这白衣庵正殿供的是送子观音,姑娘们又不求子,去正殿做什么?”洛儿回过头见飞烟月痕已经带着丫鬟出了殿门,急急地说“那你就在庵里逛逛吧,姑娘们说要去脂粉店,我先走了。”
九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洛儿已经跑出去好远,她只能自言自语地愣在那儿,过了一会自己往正殿走去,殿门口书着“子孙堂”三个字,内也供养着一尊观音像,珠冠璎珞,绣袍彩帔,比侧殿供奉的白衣观音华丽了许多,手内抱着一个孩子,旁边又站四五个男女,这神像便叫做子孙娘娘。神像上黄罗绣幔,两下银钩挂开,舍下的神鞋,五色相兼,约有数百馀双,绣幡宝盖,重重叠叠,不知其数。案上炉内香烟喷薄,贯满殿庭。九儿四处张望之后往侧门走去,只见那日雪地里见过的如仙子般的女子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个锦囊,无比虔诚地祈祷。九儿呆在旁边,盯着她痴痴地看。
直到女子起身,才发现旁边的九儿,旋将锦囊急急地塞进衣袖道“你这丫头怎么不随她们逛去,倒是在这庵里闷着。”
“回姐姐,洛儿告我正殿的仙子比侧殿美,便.。”九儿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见也见了,还杵在这做甚?”女子道
“今日好婆没来,我是随洛儿和猊儿姐姐来的,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她们了。”九儿急红了眼
“猊儿刚跟我告了假随飞烟她们集上逛去了,你可愿意随我去跟当家的用饭?”女子道
“您就是花魁娘子阿芙啊.。。”九儿张大了嘴,又默然地点了点头,像悟出了什么
“怎么,你晓得我?”阿芙试探地看着九儿
“好婆说过猊儿姐姐服侍的是花魁娘子阿芙姑娘.。”九儿憋红了脸
“你倒是个值得教的”阿芙朝九儿轻声道
还没出殿门,阿芙就愣在那儿,九儿抬头只见一个仪容清雅、步履端详的白衣男子扶着一个容貌端庄的女子往香炉处走去,亲密无间的样子,连后面跟着的丫鬟都故意往后面躲。
那男子斜眼睨见了她们,犹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跟之前一样端详的扶着那女子走开了。
只见阿芙脸上一下子没有了之前的笑容,整个人像冷掉了,呆了好久,才低低地对九儿道:“这边走。”
九儿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及她哽在喉间的话语里带着的无限哀伤。
虽已过了正午饭点,白衣庵的大斋房里仍有几个香客在用斋面。九儿随阿芙穿过斋房进了里间,只见一个眉目和善上了年纪的姑子立在灶旁细心的将汤里的沫儿撇出来。阿芙站走近了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将汤里的浮沫撇尽,姑子这才放下手里的木勺和陶碗双手合十道:“姑娘们已经到了,老身有礼了。”
阿芙也双手合十还礼道:“了尘师太近来可好?”
“因果循环,好因得好果,恶因得恶果,我不过也是修修来生。”女尼打哑谜般答道
阿芙见她如此回答,不尽悲上心来:“要知今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做者是。我们这些女子,入得风尘,便再不想来世今生了。”
说话间,已经有姑子来吩咐主持要传饭。阿芙道别了尘,往前厢走去。
这边刚与秋娘、净心主持倒过乏,那边姑子已经收拾毕一桌素菜,阿芙与她们两个谦让着坐定。
“我这白衣庵吃食素来寡淡,姑娘、娘子担待着用些。”净心客气道
“主持客气了,你这白衣庵的吃食弄的细致是出了名的,前些日子我还听说王员外的娘子在你这庵里吃素许多久日子也不愿回,家里倒是怕她出家修行,怕的了不得,又是解劝又是齐家大小的哭闹,哪道她的贴身丫头子悄悄的告诉员外夫人是撇不下你这白衣庵的观音斋”说毕两个人笑将起来。
“哪里像外面传的那么神乎,不过是性定菜根香罢了。来尝尝这道,慈航如意卷”说毕夹一个放在秋娘的盘里
“这个什么做的看着怪新奇的,我且尝尝如何。”秋娘轻缓香帕托住筷子将菜食捧将起来闻了闻,檀口轻抿,慢慢地咀嚼
“味道还真不错,让我猜猜都有些什么。”阿芙笑言晏晏道
“素来听闻姑娘对菜馔有些说道,姑娘可说说。”净心抬头看着秋娘和阿芙
“这外面裹得皮可是夏天时存下的冬瓜,片的薄片用淡盐水浸过?”阿芙问道
“姑娘果然好眼力,再说说裹将些什么?”净心道
“木耳、芫荽、香菇切细丝,用冬瓜薄片将备好的各类细丝包卷起来,蛋清糊口;锅中油烧热,将卷好的冬瓜卷逐个入油,炸至晶莹通透捞出。将各味料放入热锅中煮成琉璃糊状起锅,在冬瓜卷上均匀地勾上琉璃糊,师太可是?”阿芙慢慢地说道
“姑娘可真是神了,像亲见一样,再用用这道,观音乾坤袋。”净心道
阿芙用筷子轻拈一个至碗钵里,细致地端详后才轻启朱口,回味了许久才抬起头道:“师太的这道观音乾坤袋可是比慈航如意卷还费些工夫了。选金球新收的黄豆磨做的西施豆腐,切成指头般厚长,腰果过油、冬菇、青兰、鲜笋、萝卜等洗净切成细粒,炒熟;锅中油烧热,将切好的西施豆腐逐个放入油中炸至呈淡黄色时捞出,待油温升至七八成热时再放入西施豆腐炸至呈黄金色捞出;在西施豆腐厚度的中间处开口成袋状,将备好的粒馅填装入其中至八分满,用菖蒲扎好袋口;热锅将调料入锅煮开加进扎好的西施豆腐袋慢火烧约半柱香功夫捞起摆盘,用锅中汁酱勾芡。”
“姑娘说得这么精细,老身就无需开口了,且再尝尝这几道。”净心殷勤地给秋娘和阿芙布菜
“怎能劳动净心主持,绿荷给师太布菜。”秋娘道
几个人一边闲话家常一边研究素菜,用完膳吃毕茶已是酉时,绿荷已让小厮们打点完马车,秋娘和阿芙倒过扰后辞净心师太离开白衣庵回遇仙楼不提。
第二日辰时,叫桃儿的丫头子走来对好婆道“我家姑娘要份琉璃粉,多加辣子酸笋。”
“可是玉瑶姑娘要的?昨个绿荷姑娘还嘱我玉瑶姑娘身上有伤不能用辣”好婆抬起头来对桃儿道
“玉瑶姑娘吩咐了,你做就是。”桃儿冷冷道
“玉瑶姑娘向来嗜辣,只是这身上有伤可是会惊动伤口。”好婆道
“姑娘说得很清楚要多辣子多酸笋,其他的你灶上的婆子不要多口舌。”桃儿不赖烦地对好婆道
好婆虽心里疑惑,手上还是开始添水下粉。桃儿端了铜盆打了水将满头乌发披散下来洗头。
一炷香工夫,好婆就将一碗酸酸辣辣的粉端过来道:“姑娘,这琉璃粉好了,可是央哪个姐姐先伺候玉瑶姑娘用饭?”
“好婆,烦你给我端过去,我这头发一时半会也洗不好。”桃儿懒懒的答道
“姑娘们的上房向来我们婆子是不许走动的,我是想替姑娘搭个手,可若是绿荷姑娘知道了,恐是姑娘受责罚。”好婆道
桃儿抬头,瞅了好久也没其他的姐妹来灶房,只见九儿怯生生地站在那便叫道:“丫头子,你帮姐姐把这碗粉端去前房第二个门的第三间玉瑶姑娘的屋里,门是开着的,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九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见她这样央求,便回头进了灶房:“好婆,外面的姐姐让我把粉端去给玉瑶姑娘。”
“这桃儿向来是偷空躲懒的,玉瑶姑娘又是出了名的挑刺,你没回掉也只能端过去了。”好婆一边嘱咐九儿送去即刻就回一边将琉璃粉及几碟相配的小菜放进食盒里。
九儿提着食盒,顺着桃儿告诉她的房间一路找过去果见一间房门半开的屋子,刚一推门就听见骂声:“你这蹄子又哪里疯去了?我要碗粉,你这么老半天。”
九儿将食盒放到桌上去,小菜一碟碟的端出来,道:“姑娘,桃儿姐姐在院里洗头,遣我给姑娘端过来。”
“这死丫头,看我不告诉绿荷打断她的腿,你端进里间来。”玉瑶冷冷地道
九儿头都不敢抬,将吃食捧到玉瑶床上一张特质的小几上。
“你走叫桃儿那死丫头快点过来。”玉瑶冷冷地道
“是,姑娘。”九儿收拾好食盒一步步走出门,飞快地跑回了后院,对桃儿道:“姑娘让姐姐快点回去伺候,晚了可是要让绿荷姐姐打姐姐的。”
桃儿听她如此说道,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赶紧过完水匆匆拢了几下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前面去了。
约摸半顿饭功夫,见前面嚷起来,桃儿哭红着眼睛从前面冲过来,大嚷:“九儿,你这个死丫头快给我滚出来,才来这几日就手脚不干净了,看我不打断你的手。”
一路有丫头子跟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桃儿盛气凌人道:“什么事?让那蹄子说去,我服侍姑娘这些年了,也未曾丢过什么,如今我们这遇仙楼可是出了贼了。”
“这桃儿又骂谁呢?眼见这大节下的,这主仆两个还真是不省事。”莺儿提着姑娘的洗脸水同好婆好婆嘀咕着走出灶房
“九儿,你个死丫头,刚才从姑娘房里偷的镯子藏哪了?快点给我交出来,不老实就让绿荷姑娘打你个臭死。”桃儿恶狠狠的道
“姑娘,出了什么事了”好婆道
“什么事?问那死丫头。”桃儿恶狠狠的将躲在好婆后面的九儿一把拽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就打“就这双贱手,刚刚送完粉,顺手从梳妆台上拿走来了只姑娘的玉镯子。”
“没见九儿刚才回来,手上有什么镯子啊,她还给传话了,你看见不曾?”好婆道
“她偷没偷你个死老婆子说了算?是不是你唆使的还不知道呢,刚才我让她去送粉你呱呱唧唧的说了什么?干脆叫吴妈来先搜搜你!”桃儿恶言相向
“桃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好婆是这遇仙楼的老人了,她什么为人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何况除了这事定是要先通知绿荷姑娘的,哪里轮得到你在这没规没矩的喊打喊杀。”莺儿见桃儿欺负好婆便道
“绿荷姑娘来了。”洛儿道
“出了什么事了?这遇仙楼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看你们这些丫头是好些日子没打,皮痒了。”绿荷冷冷的道
“刚才姑娘要碗粉,见好婆一会半会没好,我就舀了水洗头。粉好的时候,我还没洗好就央九儿先给姑娘端过去,我回姑娘房间伺候的时候姑娘已经用完了,让我伺候梳洗。谁曾想我去梳妆台拿首饰盒的时候发现姑娘的一只玉镯子不见了,昨儿个我还见的,可不就是这野丫头刚才偷走了。”桃儿言辞凿凿
“拿那丫头过来”绿荷厉声道
桃儿一把将九儿从好婆身后拖了出来,狠狠地道:“在这,我看你哪里躲!”
“我推门进去,姑娘让我把吃食端到她里间,我照做,没有乱走也不曾见。”九儿低低的说道
“她不曾见,那还是我们主仆自己偷了?我看叫小厮打一顿再问”桃儿道
“来人,搜身。”绿荷对马婆子道
那婆子得了话,忙上前去在九儿身上乱摸,一会道:“姑娘,没有,我看还是打一顿,关两天,饿她几顿,看她还不说。”
“你杵在那干嘛,给我拖出去,打。”绿荷冷冷的道
“姑娘,这丫头子挺乖的,是不是姑娘忘记地方了.。”好婆忙劝道
“绿荷姑娘若是打错了,我给她杀鸡宰鸭补回来!”桃儿恶狠狠的道
“来兴来旺,你是没听到我的话还是怎的?”绿荷严厉的斥责
小厮见绿荷恼了,慌忙将九儿提起来狠狠的摔在地上,抬脚用力的踢在九儿身上。九儿怔怔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惊吓到了,眼泪汩汩的流个不停,半晌才抽噎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拿。”
“什么时候开始遇仙楼也喊打喊杀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虽小却不怒自威
“阿芙姑娘,怎么惊到您了,罪过罪过。”绿荷毕恭毕敬的福了福身子赔笑,接着道“这丫头想是偷了玉瑶姑娘的镯子,姑娘恼了,我不过是小惩大诫,妨得坏了遇仙楼的规矩。”
“哦,镯子?玉瑶姑娘的什么镯子?这么金贵,可有我这块玉珏水润?”阿芙轻轻地将挂在腰间的玉珏撩起来,对着绿荷道。
“姑娘佩的可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万里挑一的,哪里是平常的俗件可比?”绿荷小心翼翼道。
“哦,既如此,这丫头连我的玉珏落在花下都不曾起歹念,又怎生的赖她偷了什么?这么稀罕的镯子我可是要见识一下的。”阿芙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调子
“姑娘的东西稀罕不稀罕,贵重不贵重我们丫头子可不管,只道姑娘恰是丢了只玉镯子。”桃儿不依不饶
“哦?可真是贴心的好丫头,只是,绿荷几时这遇仙楼轮得到丫头子做主了?”阿芙道
“姑娘见笑了,是绿荷管家不当。”绿荷忙认错
“既如此,绿荷那镯子的下落你且与她们主仆细细寻查,顺便回秋娘这丫头且跟我吧。”言毕转身离开
九儿还愣在那儿,洛儿扯了扯九儿的衣襟耳语道:“以后你就跟猊儿姐姐一起服侍阿芙姑娘了,还不跟上去?”九儿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去了。
“大伙都散了吧,我看你们一个个都闲的慌,秃噜的皮痒了!”绿荷嗔怪着瞪了桃儿一眼走出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