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三十四年间,韶华如水,浮云渺渺,转眼已入了夏季。
秋风庵,一座灰亭在碧影翠映下露出半角飞檐,偶有清风徐来,树影婆娑。
亭内,儒衫飞扬,朗润非凡。云一墨静立在亭内,左手畔拉着一身翠花小衣的忆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四下张望,甜美可人。
“师太。”望见那青衣人远远缓步而来,一墨忙施了个礼,脸色恭谨淡静。
静慧师太平和地回礼,将一纸书信交予一墨:“这是七儿昨夜留的。”
“这……”一墨怔了片刻,修长的手接过那薄薄的信函,眼眸中是点点的微澜。身畔的忆秋闪动着明玉般澄澈的水亮圆眸,却只露出柔柔的笑。
还是……留不住她吗?
终于,等到了她不再需要依靠他的时刻。曾经,他是她最敬最爱的哥哥,亦兄亦父的一路相随,是他一直记着景秋的遗言,永远做她背后的那堵墙……
……
“哥哥哥哥,方才雁容姊和芙姨把我的那只风筝给折了,呜呜呜……”幼时,她枕着他并不宽实的肩头哭得一塌糊涂,明亮的泪花沾湿了他的衫。
“丫头莫哭,哥哥再给你做一只好不好?就做一只更大的,是那种很大很漂亮的蝴蝶风筝……哥哥陪你去放。”他急急忙忙掏出白绢往她那核桃似的红肿双眼抹去,可那张脸娇如初绽的芙蓉,那双眼却越擦越红,他一急,竟心里莫名其妙地难受起来。
“呜呜……呵,哈哈哈,还是哥哥对我最好了!”忽然间,那小小的丫头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在朗朗的春风里,明媚清妍。
……
“你不必为了家族牺牲自己的幸福的。”她一身凤冠霞帔出嫁那天,他如是对她说。
然后,看着那一袭嫣红在眼前如浓艳的海棠那般绽开,在风中飞扬,飘远。
……
他早该知道,自从他放手让她逃开八王爷,逃掉那门政治婚姻,她就不再是那个只依赖着自己的妹妹。
而她,亦或许是冥冥中被安排了命运,就如晚香居片那摇曳生姿的云凝花,终于要归于北晏的远土。
忆起那**柔声求他送她到秋风庵,那双清润无波的眼眸中分明闪烁着异样的光泽,言辞总是欲言又止,已不是往昔那个单纯明澈的少女。
他亦该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她的脚步了。
静慧师太静默立在一边,默叹一口气道:“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墨儿,一切皆由天定,变不得的。就如她与风儿早已缘尽,强求不得。如今她仍是北晏王妃,自然要回北晏。她肩上,是晏王留给她的责任。潇儿她挑得起,就让她去吧。我想,那也是她在这秋风庵静思数日后的决定。”
“……晏烈,没想到,最后,我在这一步赢了你,却输掉我最爱的妹妹。”一墨垂眸,哀叹一声,握着忆秋的小手倏地抓紧,影影绰绰的雾气弥散不清,“秋华夫人,墨儿是不是错了?”
“缘孽,孽缘也。墨儿,其实,潇儿没有告诉你,其实,最伤的人该是你啊……晏王殿下,他,他是你的亲哥哥啊!”静慧师太双眉紧琐,长叹一声。
风起,浓绿浅碧间穿过细微的风声低吟,谁会知晓,那是多少劫?
*
暑气浓重的溟城,蝉声不断。已至日暮,天边一片霞光烂漫,染得红彻,宛如织锦。远望那离城楼不远的凤栖楼,大片大片的云蒸霞蔚微微刺痛了那双水漾的眸子。
独自上路,已不知多久了。步履疲惫的她轻轻擦去额角沁出的汗珠,又微微抚了抚一路奔波的马儿,缓缓走入熟悉的溟城。
这座地处北晏最南的边城,却有不输京都的繁盛情景,仿佛丝毫不受政局影响似的,人民安定。倚凤楼畔,歌女轻柔婉转的软音飘入两耳,竟有江南的酥醉。
“听说了吗,今儿咱们桑城主要在‘凤栖楼’设宴,听说是为了迎接漠清城来的圣女大人。”恍然间,身旁人的碎语猛地惊住了她。
“唉,你说也奇怪。这圣女大人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去年不是说到漠清城祭天,一呆就是老久。怎么这回忽然又要到咱们溟城来啦?”
“似乎是圣女说贵人再现,要亲自迎接呢!你猜那是什么贵人呀?我一辈子还没见过呢,说不准就是什么玉帝现世,观音下凡呐……”
“那可说不准。万一是个九天仙子呢,哈哈哈哈,那准是个大美人。”
“你呀你呀,也不怕你家媳妇又给气着了,呵!”
直到那双人影淹没在人海里,潇潇才回过神来。那番谈话,真真是惊醒了她。“贵人”,这个名字她早在当年的晏都听闻过,当时那个被士兵欺压的百姓还将她叫成了“贵人”……
难道是?
缓步慢行,走在溟城街道上,不知不觉间却已觉耳畔丝竹乱耳,眼前红绿错综,人流涌动。那烫金匾额在光影下闪耀逼人的灿华。
——凤栖楼!
“等到回来,本王陪你去溟城‘凤栖楼’,去看北晏最美的夕阳可好?”
她依稀记得他说那话时慵懒邪魅的话音,那时她是听者无心。却不知,日后,她却**记得他的话。
他还是没有圆这个愿。恍然间,潇潇的眼眶有些润湿,清透的眸子里渗出冰冷的水气,彻骨的疼痛。
为什么他要死,为什么,三哥他们会如此相逼!?
迷惘间,她身边的马儿已被下人牵走,几个娇媚的女子穿红戴绿,分外妖娆地卖弄着笑颜,向着她身边的公子少爷走去。潇潇猛地惊醒,刚欲踏入,却被人一把拦住——
“你一个姑娘家,来‘凤栖楼’做什么?可是桑城主请来的宾客吗?”
“啊,恩?”潇潇一怔,才发觉自己哑口无言,只得垂睫。片刻,才微微抬起一双美眸,撩开青碧的水袖,玉臂上,赫然一只流云银镯。
“这……”那人微愣在那里,竟有些惊讶。
忽然间,厅室内响起一道清越之声,那声音竟是七分刚,三分柔,令人不由一怔:“阿恒,让她进来。”
是她吗?潇潇抬眸,一脸的不可思议。
究竟是谁呢?
“这流云银镯,是帝王家的东西,我想,这位姑娘定非等闲之辈了。你说是吗?姑娘——”正当她诧异之时,身前竟出现一个陌生的人影。俊眉秀目,言笑晏晏。那清俊的五官端正容丽,却带有几许男儿郎的逼人英气,真让人雌雄难辨认。若非她身着一袭墨绿色的华衣,衣饰明丽,金钗花配,她亦或许真不该称她一声‘姑娘’。
“城主大人!”正在这时,那男子忽然恭谨跪下,朝那女子行了个大礼。潇潇又一惊,疑惑地望着那俊面女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桑锦,姑娘请进——”
[有没有觉得有个眼熟的名字呢,呵呵,我不便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