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陈离三人在天未亮时便动身启程。
这次三人所乘的又是一艘双层大船,虽不比在宛城景缺所安排的官船高大气派,但却是低调奢华,平稳舒适,所用之物也是一应俱全。陈离看着大船,不禁心头一紧,想起这几日的不凡遭遇。韩慕儿心明眼亮,一眼看穿,哈哈一笑安慰道,只要三人谨慎小心,当不会再出意外,一多半日就会安抵郢都。
大船在汉水平稳的航行,陈离三人有说有笑,转眼一整天就过去了。傍晚,夕阳西下,霞光似火,心情大好的韩慕儿还亲手烹制了一条大鱼,三人美美地吃了一顿。
第二日,陈离很早便醒,穿好衣服伸着懒腰走出船舱,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只见周身大雾弥漫,无边无垠,大船在雾中缓缓穿行,若非波涛拍打船身的声音,真让人以为此刻大船是在云中行走,眼前一切犹如梦中仙境一般。
“我们已进入云梦泽,午时之前便可抵达郢都。”身后韩慕儿缓缓道。
陈离没有回头,轻轻应了一声道:“小姐现在是否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更希望大船就这样慢慢地走,永远也到不了郢都。”说着韩慕儿叹了一声,竟双手自后面抱住陈离,把头轻轻贴在他的背上。
陈离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韩慕儿强大内心中软弱的一面,但竟一时语塞,找不到只言片语来安慰她,只有在她冰冷的手上轻轻摩挲。
良久,韩慕儿轻轻放开陈离,恢复往常的语气道:“到达郢都之后,我先从北门进城去昭阳府邸。你和小唯自东门进城,到城南桂花巷的吴越客栈住下,酉时我自会来寻你。”
时值正午,三人抵达郢都码头,便依计划分道而行。
郢都作为楚国都城和第一大城,建都已数百年,经过数十代人的辛苦经营,确实气势恢宏,雄伟壮丽,且有一股楚人所独有的浪漫情调。一百多年前,郢都也曾遭到灭顶之灾,被吴王阖闾帅伍子胥、孙武攻入城中大肆破坏,但时至今日,经过楚人百余年的休养生息,已看不到丝毫破败之象,城中店铺林立,街上车水马龙,宛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世界。
陈离找到吴越客栈,被店家安排在一所雅致的独门小院中。小唯先伺候陈离净了面,二人休息片刻,便来到客栈前堂,点了几个小菜,一壶酒,吃喝起来。
此刻正是客人众多之时,陈离正与小唯说笑,就听旁边几个客人道:“胡兄,你听说没有,大王赏赐给昭阳的和氏璧竟被盗了。”
陈离一听和氏璧,不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就听又一人道:“我当时就在现场,出了这等大事又岂会不知呢!”
陈离用眼角扫了一下那位被称为胡兄的人,心想当日昭阳的宾客随从中好像并无此人,料想那位胡兄八成是在吹牛。
众人道:“那您快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位胡兄咂了一口酒,缓缓道:“当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昭阳当时气极,正巧有人道张仪家贫,素无德行,和氏璧肯定是他拿的。昭阳深信不疑,叫张仪交出,张仪死活不认。昭阳便大怒,把张仪打了个半死,他仍是不认。昭阳无奈,就把他赶了出去。我与几个平时与张仪有些交情的,见他实在可怜,只得把先他送回郢都家中暂且修养。”
陈离听到张仪挨打,大惊,心道,此张仪莫非就是鬼谷子老师的徒弟张仪?若如此,我可坑苦了这位师兄。想到此,便起身来到胡兄面前,深深一揖,道:“敢问这位大哥贵姓高名?”
胡兄上上下下看了陈离几眼,狐疑道:“不敢当。在下胡愚。请问小兄弟有何指教?”
陈离道:“不敢当指教二字。小弟与张仪曾有一面之交,刚刚听大哥说起张仪,心中便生出十分挂念,想要前去探望。”
胡愚道:“原来如此。张仪家就在城南富贵巷,离此大约三五里远,一问便知。”
陈离再拜道:“如此多谢兄台指点。”转身找到店家,自怀中掏出一枚金锭,指向胡愚道:“给这位大哥再上好酒好菜,记在我账上!”店家笑脸相迎接过金锭,大声应着:“多谢大爷,上好酒好菜!”胡愚同坐之人虽有些不解,但有人请客哪会不高兴,纷纷向陈离招手道谢。陈离微笑回应,便拉着小唯走出客栈。
边走边打听,不多时便走到富贵巷。此巷虽名为富贵,但实际却寒酸之至。房屋大多低矮破旧,道路也颇为泥泞,明显是穷苦之人的聚居之地。
刚走到巷口,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巷口,显得与小巷格格不入。再往里走时,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服少年正缓步出来。只听有人道:“公子,小人实在不明白,张仪何许人也,有何能为,您定要大驾至如此不堪之地,他还如此不识抬举,竟弗了公子美意。”
华服少年连连摇头道:“尔等知道什么!这张仪乃鬼谷高徒,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只可惜不得其时不罢了。待到日后得志,必纵横寰宇,无人能及。不止尔等,就算是我屈平,也要甘拜下风。这次被昭阳打成这般模样,恐怕大楚再留不住他。只可惜我屈平人微权轻,不足以为大楚留下这栋梁之才。为一和氏璧而丢一未剖之和氏璧,可惜呀可惜,可叹呀可叹!”
下人纷纷应道:“是是是,我等下人鼠目寸光,怎能像公子般独具慧眼。”
屈平再回头望向巷子里,一声叹息,登车而去。
小唯对陈离道:“这叫作屈平的公子把张仪比作尚未剖开的和氏璧,不知这位张仪是何方神圣。”
陈离道:“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心道这屈平虽年纪轻轻,但是却真是慧眼识英雄。
进入巷中,待要走到尽头,听得一屋内有妇人叫骂道:“叫你学学农工,或是做点小本买卖,你只是不听,非要呈口舌之利,现在倒好,一顿打打醒了你没有?”
一男子声音道:“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
妇人似是被气得笑了,道:“看来不止没有打醒你,还把你脑袋打坏了。舌头当然还在,不在怎么说话?”
男子嘿嘿道:“那就好,只要我张仪的舌头还在,就有飞黄腾达的本钱!”
小唯听了捂嘴呵呵直笑。陈离让她禁声,心想必是这里无疑了。小院大门敞开着,院子很小,有个男童虎头虎脑,约摸十岁,正拿着根树枝练习击剑。
陈离轻轻敲打院门,向男童问道:“请问,张仪张兄住在这里么?”
男童停下来看了看陈离小唯二人,放下树枝,彬彬有礼地一拜,道:“张仪便是家父。请问二位找家父有何贵干?”
陈离待要回答,这时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中年妇人,穿着十分朴素,打扮也不入时,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找张仪何事?”
陈离稽首道:“大嫂你好,在下陈离,久闻张兄大名,无缘拜会。今日特到此拜访。”
妇人笑道:“不必客气,阁下请进。”
陈离让小唯陪男童玩耍,自己一人进门,只见家徒四壁,无甚陈设,看来张仪的日子颇为拮据。
榻上一中年男子半卧,约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憔悴,黝黑瘦弱,但双眼炯炯有神,对陈离微微点头道:“恕张仪有伤在身,不能亲自迎接。”
陈离深深一揖道:“张兄不必多礼,小弟陈离来得唐突,还望张兄见谅。”
张仪道:“陈兄客气,恕张仪眼拙,我二人可曾见过么。”
陈离道:“我二人虽未曾谋面,但是大有渊源。”
张仪奇道:“哦,陈兄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