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任何一个地方工作都得屈服于这个地方的“规则”。所谓的规则并不是法律法规,而是由长年累月的人所制订的。这些规则可以让你迅速融入社会,也可以把你很巧妙地排斥在小圈子外。在自己还不够强大的时候,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积蓄力量,然后期待日后能够强大起来,不再唯唯诺诺,不再任人摆布。想法总是好的,可要变成现实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电视台这摊浑水我算是趟上了,可并不说明我也要变成跟他们一样,在浑水里也得学会摸鱼,也能够在浑水里做弄潮儿。
在这个事情上,我跟胡勇学习了不少。渐渐从新人混成了熟面孔,胡勇他们一帮老人也不再把我区别对待。我和李辉算是电视台为数不多的能够早早打入他们小圈子的新人。他们管这样的新人叫苗子。苗子立住了是好苗子,立不住那就只能当蒜苗了。
从喝酒这个事情上很能看出电视台这帮哥哥们的脾气,其实也不光哥哥,还有姐姐。电视台哪个姐姐拎起来都是一把喝酒的好手。也奇怪了,凡是进了台里的人好像都有着无限的酒量。还好我当时还没进到台里,所以酒量也就不敢轻易表露。他们欺负新人的办法之一就是试试酒量,很多新人就是这样长见识的。什么“深水炸弹”啦,什么“三中全会”啦,当然喝酒不会专门挑个日子,而是得着个机会就说试试酒,今天中午就放开了喝,到底看看能喝多少酒。不喝不行,不喝就是不给面子,以后还在不在这里混了?在劝酒这个方面,胡勇是最有一套的,那嘴甜的,辣的,咸的,什么味道都得来一种。总有一种味道是你招教不住的,那他就成功了,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把你喝醉。
我第一次在电视台喝醉是被一个同来实习的哥们。那哥们是主持人,平时性格较为外向。很乐意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当然,也有点酒量,有酒量也就有点胆量。
可他不知道啊,电视台这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啊,你小小毛孩子,来了还想给这些哥哥们来个下马威,你不是自己撞枪口上了嘛。
那是一年的记者节,一般台里会组织搞一场晚会。或者是朗诵会,或者是表演几个节目。也不是为了比赛什么,就图个乐呵。大家平时都外出采访,而且每天的新闻和节目都搞得大家精神高度紧张,借着记者节的这个日子,大家都好好聚聚,放松一下。
晚会的节目很无聊,看得出大家都很不走心,根本没把节目放在心上。主持人拿着草稿上台了,一边看稿纸一边介绍,一点主持的风范都没有。表演个节目也是,唱歌都得拿着稿子,让人们怀疑他们到底是不是干主持出身的。其实也不奇怪,平时他们上节目出镜,面前都有提词器,看着提词器说话就行。其实就是念。
当然很多人还不知道这点小技巧。以为电视台主持人真厉害啊。连稿子也不用看,就这么盯着电视机屏幕滔滔不绝,那么多词,那底下得用多少功夫啊。其实成熟的主持人也就是拿到稿子之后简单熟悉一下就直接上了,根本没有什么背诵之说。当然很多出外景的情况就考研林场反应能力了,记者和主持人互相沟通之后,把新闻的主要内容总结一下,然后主持人根据内容安排总结出一段主持词,这是很见功力的。毕竟,既然要出境主持了,就不用再在正文里进行赘述了。但新闻此刻还只是个粗糙的半成品,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内容,怎么去说?那些内容该说,那些内容不该说?这都需要记者的经验。
就好比我去采访个民生新闻,大妈因为楼上的下水道堵了渗水,把家里的天花板洇湿了。然后大妈上去理论,结果对方家里态度蛮横,就是不赔礼道歉。大妈没办法就给电视台打电话让去帮忙调解。
这事麻烦啊,对方为什么不占理还这么态度蛮横?你就得考虑这条新闻该怎么去做了。如果直接偏袒一方好像会更加加重对方的蛮横态度,怎么办呢?电视台毕竟没有执法权,只有采访权和知情权,遇到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能自己贸然出动,还是找点帮手比较安全。
找什么帮手呢?居委会。他们每天都跟业主打交道,而且居委会大多数都是常年居住在此了解情况的大爷大妈任职,认真耿直,跟他们一起去可能会让对方的态度有所缓和。
于是新闻就从这个“堵”字开始说。上来主持人先来段现场的主持: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和睦的邻里关系比亲戚还要亲。可家住某小区几单元几号楼的刘大妈最近就遇到了烦心事,她这个邻居,不仅不亲,还给添堵。怎么回事?咱去看看。
这就是算抛了个引子。说明了事件的主要内容提要,但是没有透漏是什么事情,对事件主体的完整性没有破坏,正文里可以把整个故事说明白了。然后这个时候记者找居委会,说明了情况之后让居委会出面调停,然后居委会找到两家人,开始进行说服工作,记者也在从中斡旋。最终两家人坐在一起,越说气越少,最终相逢一笑泯恩仇。大家都是邻里街坊的,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针锋相对呢。当时人家楼上的也不是不给修,也确实是自己家漏水了,可刘大妈脾气大的,一上楼就说难听话,搁谁身上谁不生气啊。该修也不修了。这下通过居委会和电视台的说和,俩家人重归于好。大团圆的结局,多好。
最后主持人再来段口播:您看,宰相肚里能撑船,大家都各自退让一步,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家人又重归旧好,多圆满的一件事啊……后面主持人再自己随意发挥上几句,这条新闻就算齐活了。
一般民生类新闻也都是这么个调调,当然也有很激烈的,也有很残忍的。那是后话了。毕竟我还离开了二十二天的电视台,去辣椒厂上了班。想来还挺离奇,当时就有那个勇气直接不干了。
还是继续说喝醉那件事。当时记者节晚会结束之后,大家去聚餐。聚餐地点是一家企业的餐厅,一看就是提前都联系好了。人家给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有各种酒。我们几个实习的跟经济栏目一个刘主任和新闻部张主任在一个桌。后来这个刘主任,刘克成了我的忘年交。
还有一个桌的是各个栏目的女主持人,按说他们都是被安排到领导席的,毕竟各个虽然不是貌若天仙也是赏心悦目嘛,而且当天又都刚刚表演完了节目带着妆,红红绿绿一个个跟小鬼儿似的,特别喜庆。女主持们都跑到我们这桌是有原因的,跟领导在一桌,让你喝就得喝,而且肯定得喝多,在这个桌就比较随意了。张主任是那种外表冷,内心热的领导,不会难为女同事。刘主任也是出名的老好人,不能让女同事们喝多。
这样所有的男主持人就都被赶去了领导席。一个个脸上挂着粉,活像陪酒的小鸭子。盯着对面桌上的女主持人们,目露凶光。
坐定之后,陈台举起酒杯致辞:今天是我们记者的节日……这句之后后面就都没有听见了,只听见最后一句,好,大家喝!
大家就开始喝。跟我一块来实习的那个小子爱表现啊,席间不停走动,一会跟这个敬一敬,一会跟那个碰一碰。我和李辉就比较安稳,愣在一旁,当他们觥筹交错。我俩就是个吃啊,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赶紧吃,头也不抬,生怕要去敬酒。
可那个小子可能是喝多了,脸红红的,不一会脚下也开始飘。一看事不好,我把他拉到一边,悄声问他,你还行吗?
这个时候他哪能说不行!打肿脸充胖子,行!怎么能不行呢!男人不能说不行,女人不能说随便。恰巧这个时候陈台正给对桌一个女中层倒酒,陈台问倒多少,那女中层说随便,结果就倒满了。俗话说,倒酒不满,得罪不浅嘛。
最后这个小子竟然拉着我们一同敬酒,领导们都不是瞎子,一看他已经喝地差不多了,然后也都在说,量力而行,可他竟然一口闷掉了一杯白酒。我们也被逼的没有办法,一口喝掉,高度白酒一口喝掉之后的第一感觉是呛,进而就想吐,然后刚要吐的时候感觉口腔到胸腔都是火辣辣的烧。之后的事情就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路上的风很大,然后吐得胃很难受,还有就是到家之后楼梯很陡,我是被两个哥哥驾着送回去的。
第二天就感觉得病了,浑身乏力,四肢酸软。勉强到了单位之后,发现哥哥们的眼神都不对,好像个顶个都在嘲笑。这才断断续续听说了昨天晚上的光辉事迹。那几个领导桌上的哥哥都喝了好几种酒,可都作假的,到最后看着我们几个小年轻在那个桌上发飙,最后就出面来收拾烂摊子了。都喝多了。还好几个姐姐还都很贴心,纷纷对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进行了人文关怀,表现出无比博大的母性情怀,让我们在醉酒之余内心感受到一丝温暖。
从那次醉酒之后,不,确切的说是刻骨铭心地吐酒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再醉得一塌糊涂过。不是没有机会,是的确领教了醉酒之后的痛苦,再也不敢染指。就算我多年之后离开电视台的那次告别晚宴,自己已经哭成了泪人,也不过是心里感觉痛彻心扉,并没有拿酒来填补伤口。然而,那是几千天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初入电视台实习不过一年之久的我来说怎么能预想到那么多呢?
那次记者节之后,我忽然觉得如梦初醒。大家都在忙碌什么呢?大学毕业一年多了,很多同学都已经稳定了工作,我这一年来在忙碌什么呢?我又学到了什么?
在任何一家企业,我都不需要实习一年,而且,这一年来的工作是默默无闻的。没有任何人给你任何承诺,要你待在这个地方。这里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监狱,你要走没人拦着你,但是你要进来,他又会拉下脸来对你说不。作为这个监狱的囚徒,我在这里再耗下去有什么价值呢?我的青春不能在这样的等待中慢慢被耗尽。我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并不是我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在我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同样的案例。大家都是在这里实习一下,然后就去别的地方上班去了。并不把这里作为事业的起点,而只是作为进入社会的一个关口。毕竟,在电视台工作的一大优势就是可以广通人脉。上到总统,下到垃圾桶,什么层面的人都能接触到。
李辉差不多跟我一起来的电视台实习,但是先我几个月就突然走了。听说是找到了一家传媒公司上班。我之后也来了几个实习的,很多还是在校的大学生,大一大二就忙着出来实习,并不是真正的想工作,就是想先进来锻炼一下跟自己专业相关的内容。也没有什么明确的想留下的意思。
而我的确当时想留下,但冯哥曾经很掏心窝子地对我说过。我这个师傅平时比较迷糊,但对自己的徒弟还是挺不错的。他说,虽然咱们台不是什么好单位,但就充着记者这个职业,很多人都是梦寐以求的,你想天天拎着机器跟着领导,出去可以享受各种礼遇,被人另眼相看,那是一种无形的荣誉。很多人来了都想走,但是很多人都还抢着来。当一个环境有了竞争之后,那这个环境就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别看这个庙小,这个庙里的菩萨可不少。你看胡勇,是,他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冯哥说,你知道他是学无线电的吧?人家要是不来咱们这个破地方,早就去什么华为啊、电信移动这样的大公司了,他的同学现在都是高管,拿年薪的。他呢,三十好几了,才是个中层,跟人家差远了。就算这样,你知道当年,胡勇考进咱们台的时候多难,几十个人报名考试,到最后剩下俩人,俩人各种条件都差不多,到最后拼什么了?拼的就是关系,胡勇一下子把自己的一个市长干爹搬出来了,对方傻眼了,立马败下阵来。
还有技术部的孙明,那哥们你看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能进咱们台那是多大的关系,你猜都猜不到,人家关系硬到你想不到。人家还没毕业呢,那个职位已经给他留好了,就等一毕业直接来上班,你说咱能比不?
不说这些牛的了,就是那个主持人高峰吧。也是毕业就来了,在学校的时候就运气好,一路高歌猛进。然后咱们台到学校去招聘,人家就是命好,赶上了最后的一辆末班车,直接带着编制就毕业了,你看看,人家是什么命?
冯哥跟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台里的情况,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冯哥也是一等一的牛人,形象变得无比高大起来。他们都是带着各种关系各种门路进来的,你难道就不是吗?我有点佩服地看着他,直到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才停止了对我进行科普。他这一番说教也好,正好让我看清了这台里的水位深浅。也知道了诸位大神的牌位。就算抱神你也得有个门路不是?
又过了一个多月,我就算实习满一年了吧。我是觉得实在不能这么等下去了。于是就找到了当时介绍我进来实习的那个关系。关系说了,当时介绍进来就是实习,而且当时在实习的单子上也没有写最后的实习时间,所以就可以无限期地实习下去。换句话说,反正你傻小子身上有得是力气,不累你累谁啊?我一想,一琢磨,也对,于是,去你的三姑六婆吧,爷爷还是不伺候了。别在这耽误些唾沫星子,还是好聚好散。跟实习的主任打了个招呼,张主任还是动情地进行了一番挽留,冯哥也表现的依依不舍。可他们对能否“留下”不做任何幻想,因为之前几乎从来没有实习生留下的案例。所以还是不要再继续挣扎,不要做第二个熊老师,太惨了。还是早做打算。
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午后,我骑着自己的小车,一个潇洒的转身离开了实习一年多的电视台。不能留下,就要华丽地蜕变,怎么滴吧,就不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