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那里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老大去了,态度一次比一次恶劣:“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等等看,有消息会跟你们说呢,天天来干什么呢?去去去..”后来直接骂:“滚滚滚,别影响办公,滚出去..”
为了活下去,只能这样了,五个人分成两组,老大带着老二去打零工,老三带着小钰和小五在家,有粮食就多吃点,没有粮食就自己去找粮食,老大和老二一去就是几天,砖厂有活就去砖厂搬砖卸砖,王凯有活就跟着他装煤拉货,离家太远,来回不方便,能凑合时就找个地方对付睡一宿,每天都累得跟死猪一样,没几块钱,有的时候,累死累活还拿不到钱,零工太廉价了,很多时候老大和老二都停留在找零工的途中..在家的更难,没有吃的,谁会平白无故的给你吃的,刘奶奶和张奶奶有时候会给点,也不可能天天给呀!人家也有困难,给点,都是人家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家里苦,很苦很苦的,几天都没什么吃的,只有低声下气哀求伸手,说白了,就是乞讨,要饭子,乞讨难呀..都说:饿者不食嗟来之食。但是,当人饿的奄奄一息时,什么尊严、面子,都让它通通见鬼去,眼里只有吃的,哪怕是狗食也会吃两口,好死不如赖活着,小老百姓不是圣人,只要能吃上一口饭,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难道不是吗?答案是肯定的。为了生存,为了活着,有多少人在无声无息中出卖自己的灵魂、出卖自己尊严,只为这口气,活着的气,能多喘一口气..庆幸吧,还活着,还有资本可以出卖!乞讨者最难了,哪怕有一点生存能力的人都不会去要饭子,每天都要面临着无数个白眼、辱骂,遇到好心人赏一口饱饭,遇到可恶的人,不但不给还狠狠的咒骂:“臭要饭子,滚,哪里来的野孩子..”每每听到这句话,老三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永远不出来。可是,人还得活着,生活还得继续,弟弟妹妹还得张嘴吃饭。对于吃饭这个词语,老三很厌恶,人为什么要吃饭呢?人要是不用吃饭那该多好呀?像牛马一样吃草,那该多好呀!到处都是,不用卑微祈求,没有狠辣讥讽的眼神,没有诅咒恶言的辱骂,更没有穷追不舍狼狗..但是,人就是人,人必须吃饭。有时候,还没等老三他们进到院子里,房主人直接放狗咬:“臭要饭子,还敢来..”生活呀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艰难的生活还可以活着,但是,这样的活法,真不是人该活的!贫贱生活百事哀!人,要活着,哪怕像狗一样的活着。生活,没有前路,就算是无路可走,也的继续走..希望,看不见希望,就算没有希望也得向前看..吃了无数个闭门羹,感受着无数次的藐视,为了活下去,老三还得带着弟弟妹妹去要饭,挨家挨户的敲门,无论是反感、谩骂、戏弄,还是白眼、藐视、闭门,老三一如既往地挂着笑容,卑微的可怜,只希望博得主人同情赏一口心酸痛苦的饭菜..
深秋的北方就像更年期一样的女人一样,喜怒无常,天气突然骤变,阴冷至极,老三带着弟弟妹妹哆哆嗦嗦地敲响一户家门,头也不抬,祈求道:“行行好,行行好,给点吃的,给点吃的吧..”
“好,等等。”一个中年妇女说道,扭头进屋,对自己的孩子说:“儿子,外面有三个小要饭子,大冷天,挺可怜的,拿几块发糕给他们。”小男孩拿着发糕出来:“给,发糕..”
“谢谢,谢谢。”老三道谢,老三猛然抬头,立马愣住,呆呆的愣着。“姜玉伟,姜玉伟,是你吗..”小男孩叫喊着。老三的脸刷得一下红了,羞得满脸通红,红到骨子里,羞的无地自容,立马低下头,他真想钻进墙缝里去,要饭子要到同学家里,仅剩的一点自尊心也碎了,碎的稀里哗啦..平常,可以不要脸、不要尊严,没脸没皮都可以,今天可要到同学家门口,老三转身就跑..
“姜玉伟,哎,哎,哎,跑什么呢?”
老三不回答,头也不回的往前跑,泪水糊住了双眼。
“三哥..”
“等等我.。。”
小钰和小五在身后追喊着。
老三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很远,一直跑到林子里,他低头抵在树上,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攥紧拳头,嘭嘭嘭,一下一下打着树干,直到拳头上血肉模糊,鲜红血印在树干上..
“三哥,三哥。”
“怎么了?你跑什么?”
“三哥,你的手?”
“流血了?”
小钰和小五上前。
“没事,没事。”老三淡淡的说了一句,泪水顺着他的手指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三哥,你哭了?”
“别哭了?”
小钰和小五看着老三哭泣,手背滴血,哽咽起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老三擦着眼泪:“没事,没事,真没事。”老三怕弟弟妹妹跟着哭,咧着嘴勉强地笑起来,那笑意很假、很硬、很苦涩..
“三哥..”
“我没事,真没事,就是不舒服,难受,不过,现在好多了..”
“三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和弟弟去,”小钰关切的看着老三,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们要完,过来找你。”
“走,咱们回家吧。”老三擦净两颊的泪痕:“明天要。”
生活呀生活!不怕苦,不怕累,最怕活着,活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老三带着弟弟妹妹往回走,每走一步都很沉重,脚跟仿佛有千斤重一样..“三哥,有人?”小钰远远的看见两个人影在自家门口晃动,小钰指着人影说:“谁呀?”老三无精打采地看了看,距离远,看不清,是大哥、二哥?这念头刚在老三的脑海里闪过他立马驳掉,大哥、二哥回来不可能站在门口,难道是坏人?又驳掉,家无分文,耗子都不来,怎么会有人盯上家里..不过,这两个人分明是站在自己家的门口,莫非是民政局?民政局,太好了,太好了..老三幻想着挺起胸膛。慢慢走近,视线清晰了,老三看清了两个人,一个是老人,满头银发,卷曲的盘在脑后,皱纹很重,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另一个年轻点,四十多岁,红色的大衣过膝,一双凝重的眼睛看过来。
“三哥..”小钰拉着老三的衣角。
“谁呀?”小五懵懂的问,怯生生的看着。
老三直直的看着,没有说话。老人盯着孩子们走近身旁,不由的激动起来:“你们,你们回来了?”老三一惊,被问的不知所措,呆住,直勾勾的看着老人,似曾相识。“这是大贵家的孩子吗?”年轻点的女人小声问。老人点点头说:“是的..孩子们,是我,我是奶奶,奶奶..”“奶奶?”老三回忆起奶奶的样子,在残存的记忆里,奶奶除了身体有点佝偻,头发屋黑的,身体健壮,没想到,四年多不见,奶奶已经老了..老三颤动着声音喊道:“奶奶,奶奶,真的是你吗?”跑上前抱住奶奶:“奶奶,奶奶..”奶奶晃动一下身体,用干瘪苍老的手颤颤巍巍的摸着老三的脑袋:“老三,长大了,长大了。”“奶奶,奶奶..”一声沙哑,老三哭起来。
小钰和小五看着,有些陌生的往前走。
“这是,小钰和小五吧。”奶奶问中带答的说。
“是。”老三回身,摆摆手:“过来,这是奶奶,奶奶。”
小钰和小五走上前:“奶奶,奶奶..”
“这是你大姑。”奶奶介绍着。
“大姑。”
“哎呀!这孩子造的。”姜荣涵叹息着:“唉!怎么造成这样?”
此时的孩子们,根本没个人样,全身上下都是灰,老三还好点,衣裤破点,头发有些凌乱,还算过得去。小钰和小五就没法看了,手上、脸上、脖子,黑乎乎的,跟非洲人似的,只有那稚嫩的眼神诉说着童真..
“过来,过来。”奶奶摆着手。
“奶奶,奶奶..”
小钰和小五根本不记得奶奶,虽说两个孩子都在奶奶的怀中度过。不过,成长的记忆早已经抹杀掉了,他们只会转动着眼睛,看着,看着,怯生生看着,腼腆的靠近..奶奶蹲下身子,搂住小钰和小五说:“可怜的娃,受苦了,受苦了..”
“奶奶,奶奶..”
自从妈妈走后,小钰和小五再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温情。奶奶的温情让两个孩子不再怕,抱着奶奶,紧紧的抱着。
“奶奶,有妈妈的消息吗?”老三问。
“你妈?”奶奶僵住:要是有你爸妈的消息,我还会来吗?就是因为没有他们的消息,知道你们的处境我才过来的..奶奶只是暗想了一下,没有回答。
老三的话,勾起了小钰和小五思念。
“妈妈,妈妈..”
“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妈妈了?”
“奶奶,奶奶..”
“他们说,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是不是真的呀?”
哇啊..小钰和小五哭起来。
“爸爸妈妈有事,办完事就回来。”奶奶哄骗着:“别听人家瞎说,听话。”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奶奶,奶奶..”
小钰和小五在奶奶的怀抱里嚎叫着:“我想妈妈了,妈妈,我想妈妈..”
“妈妈,妈妈..”
奶奶颤动着脸颊,泪水从她松弛凹陷的眼眶中流出:大贵呀大贵,造孽呀!造孽呀!造孽!奶奶搂着小钰和小五哭成一团。
“奶奶,奶奶..”
“奶奶,奶奶..”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姜荣涵拍着两个孩子。
“大姑,大姑..”
“不哭了,听话,不哭了..”
“奶奶、大姑,进屋吧,外面凉。”老三开门。
“妈,你眼睛不好,快擦擦。”姜荣涵拿出自己的手绢。奶奶接过来,顺着眼角擦了擦:“别哭了,听话,都别哭了..”奶奶给小钰和小五擦擦,泪水侵泡过的脸蛋,擦擦白了很多,姜荣涵的手绢黑了。
“老大、老二呢?”奶奶问。
“干活去了。”老三说。
“唉!”奶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不是别的,是惋惜,是一口无可奈何而又不得不面对的惋惜:大孙子学习好,有理想、有抱负,一定是栋梁之才,可惜了!太可惜!前途戛然而止,以后只有远远无期的痛苦!奶奶摇摇头:“干活好呀!最起码饿不死。”
“妈呀!这能住人吗?”姜荣涵刚一进门就看见外屋一个大大的窟窿,吓得停住了脚步,直往后退,生怕屋顶塌下来,看着摇摇欲坠的房顶漠然生畏。
“这..怎么弄的?”奶奶问。
“下大雨塌了。”老三看着梁托说:“这些都固定过了,不会有事的,进来吧。”
“我的天呀!”姜荣涵直直盯着房顶看,足足看了一分钟,确定没事才进来:“这可怎么住呀?太吓人了。”“阿涵。”奶奶叫住姜荣涵,姜荣涵回身看看奶奶,奶奶冲着她摇摇头,意思叫她别说了。
外屋阴冷,大大的窟窿散去所有的热量,只是没有风,里屋还可以有一点点热乎气,老三忙去生火烧炕。
“这!”姜荣涵刚走进里屋又愣住了,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傻,炕上乱糟糟的,到处狼藉,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种场面就跟欣赏动物园一样,出了惊奇就是惊呼。奶奶忙上前清理,姜荣涵愣了一下后也帮着清理,收拾衣服、叠被子、扫地、抹桌子,里外屋清理了一遍,水缸也好好的刷了刷。老三去挑水,奶奶跟着去,看看久违的景物回忆着以前自己挑水的经历,奶奶问:“挑水的地方还是山脚的岩石下吗?”
“嗯,还是那里。”老三说。水桶在老三的肩膀两边来回地晃动。
“那里的水,真好!”奶奶轻叹着,回味着山泉水的味道。在老家,奶奶都吃地下水,地下有暗河,水井打在暗河上,压上来,水中含有泥土和铁锈的气息,不像山泉水,清甜、爽口。
小路一转,来到挑水的地方,水是从岩石中渗出来的,当地村民用石头围城一口水井,奶奶颤动着身体走近水边,用手舀水洗洗,然后双手紧贴组成弧形,捧一汪清水到嘴边,享受得尝了一口,满意的点点头,轻叹道:“真甜呀!”老三不以为然的看看奶奶,心想:有那么好喝吗?
“这样的好水,以后再也喝不到了。”奶奶意味深长的感叹着。
“奶奶,你喜欢喝我天天打给你。”老三说。
奶奶摇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老三打满两桶水吱吱呀呀地挑着。回来的路,奶奶和老三聊起小时候的事情,说到高兴时不禁笑起,谈到凄凉处,两个人的脸色都变木讷、无奈。此时天空已经慢慢褪色,天短夜长,漫漫长夜即将开始..回到家中,老三烧火,奶奶和姜荣涵做饭,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菜都是奶奶和姜荣涵带来的,有雪白雪白的大馒头,香气诱人的午餐肉,午餐肉开盖,浓浓香气扑散开来,孩子们闻到香喷喷的肉味口水流动,锅里炖着红烧肉,肉在锅中涌动,一块块,油汪汪,特别诱人,孩子们按耐不住直咽口水,肚子里的蛔虫发疯了一样涌遍全身每一条神经..这样的饭菜孩子们每天都在吃,只是醒来时咀嚼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大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姜荣涵问。
“不知道,出去好几天了,一直没回来。”老三诺诺的说。
“干什么活?几天不回来?”奶奶问。
“什么都做,装货卸货,不固定。”老三解释着。
“奥。”奶奶点点头。
小钰和小五顾不上奶奶她们说什么,只是盯着饭菜看,一直看。
“妈,那就别等了,咱们先吃吧?”姜荣涵说。
“好,不等了,吃饭。”奶奶说。一听到吃饭,孩子们乐开了花,小五拿起筷子就是一下,一块红烧绕到嘴,速度之快,防不胜防。老三瞪了一眼小五,即便他和小钰都很想很想吃,还是要等等奶奶和姜荣涵。“没事,吃吧,吃吧。”奶奶笑着说。孩子们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奶奶慈祥的看着,嘴里时不时的说道:“慢点,慢点。”小五吃得太快,噎住,憋得满脸通红,老三和小钰也是,噎的直咳嗽..每每这时候,奶奶都会倒着水,关心的说:“喝点水,喝点水,慢点,慢点,没人抢..”在孩子们的记忆里,从来就没吃过这么香的肉,这种肉,又香又油又好吃,不像自己找来的鸟肉、鱼肉、蛤蟆,除了腥就是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