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秋,天气格外的阴冷,灰蒙蒙的天下起小雨,秋雨霏霏,飘飘洒洒..村庄里,青烟袅袅,细雨中,人们奔走..临近傍晚,气温突然骤降,寒风呼啸而来,细雨夹杂着冰点打在窗户上啪啪作响,这是一户普通的农家小院,女主人徐秀莲躺在炕上,不停地呻吟、嘶吼着,剧烈地疼痛贯穿着她全身每一条神经,仿佛经脉逆转血液倒流一样,除了疼就是痛..高高隆起的肚皮,代表着母性唯美,这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特殊的时期,子宫内,鲜活的生命正在准备,准备着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来到人间..赤脚医生贴在两腿间接生:“别紧张,别紧张..。用力..对,用力..”
徐秀莲攥着拳头、咬紧牙关、狰狞的面孔挂着常人没有的苦痛,这是生命来临最关键的时刻,也是生死交接最重要的时刻!
“用力..用力..用力..”
“啊..啊..”徐秀莲惨叫着。
“对了,就这样,用力,再用力,再用力..。”
“啊..啊..啊..啊..
“快了,快了,对了,快了,就这样..”
..
外屋,三个孩子贴着门缝往里看,看看里屋的情况。这是徐秀莲的孩子:老大姜玉玺、老二姜玉宝、老三姜玉伟。三个孩子窃窃私语的说:“你说,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我说是弟弟。”老大说。
“是妹妹。”
“是妹妹。”
..。
“好了好了,别吵了。”站在身旁的奶奶斥责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关你们什么事?安静点,安静点,累不累,烦不烦呀?”奶奶说着哄了哄怀中的小钰,小钰是家里第四个孩子,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姜玉钰。
“奶奶生气了。”老三小声说。
“是呀。”老二附和着。
“烦死了,烦死了,再吵给你们丢出去。”奶奶瞪着孩子们。
“嘘。”
“嘘。”
三个孩子闭嘴,静静地看着门缝里面的情况。
里屋,气氛紧张。
“用力,用力,对了,就这样,用力..”
“啊..啊..。”
“用力.。。用力.。。”
..
外屋,三个孩看着,奶奶焦急的等待着,心里不停地祈祷着:出来呀,出来呀,出来呀..
里屋,空气凝结,这是生命来临的时刻。
“啊..啊..啊..”
“用力,就这样,再用力,看见头了,头出来了,出来了.。。”
“啊..。啊..”
“用力..
..
“出来了,出来了..”
..
“哇啊.。。”一声脆啼,一个鲜活的小生名诞生了..
..
徐秀莲瘫在炕上,一动不动,只剩呼吸..赤脚医生剪断血淋淋的脐带,用被子包好这刚刚来到世界上的小生命:“看,是个大胖小子,白白净净的。”把孩子送到徐秀莲的眼前说:“胖嘟嘟的,多可爱!”徐秀莲木讷地动了动眉毛,慢慢地闭上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在她的眼里..赤脚医生向外屋喊道:“快进来,快进来,生了,生了,生个大胖小子。”
“太好了,生了,生了。”奶奶抱着小钰推开门,三个孩子哄抢的进来。
“这孩子真可爱。”赤脚医生看着怀里的小家伙说道:“哭几声,就好了。”
“是呀,”奶奶看着刚出生的小孙子说:“小宝贝,让奶奶看看,奶奶看看..”放下小钰抱起刚出生的小家伙,白白的、肉嘟嘟的,奶奶摸着他的小脸蛋说:“小五呀,乖乖的,乖乖的..”
三个孩子围上来,看着刚刚出生的弟弟,老大得意的说道:“看,我说对了吧,我说是弟弟就是弟弟,你们都输了。”
“还以为是妹妹。”
“真是弟弟。”
“还吵,吵什么吵,烦不烦?小屁孩,你们懂啥?”奶奶看着三个孩子说:“去去去,赶紧去添柴火,多添点,把炕烧热些。”
三个孩子们跑出去。奶奶伸手进腰间翻找着,从隐秘处的口袋里掏出五块钱说:“谢谢了,谢谢了..”递给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先是一愣,停顿着,脸有不快随手接过钱,心想:不说这家男人在外面做大生意吗,是大款,怎么这么小气,也不多给点,哎..
“辛苦了,天冷,喝碗热水?”奶奶冲着外屋喊道:“老大,倒碗热水来..”
“哎。”老大应了一声,去倒热水。
“不用了,我还有事。”赤脚医生说。
“喝了再走?”奶奶说。
“不了,不喝了。”赤脚医生不耐烦的说。奶奶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喃喃的说道:“辛苦了,真是太麻烦了。”
“刚生完孩子要注意保暖,”赤脚医生叮嘱着:“不要碰冷水,多吃点好的,月子做不好会留下病根的..”
“是是是。”奶奶点着头。
送走赤脚医生,天已经黑透了,北方的夜总是来的那么早,特别是阴天,早早就黑了。炕桌上,油灯晃动。徐秀莲慢慢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死过了一回身心疲惫。“醒了..”奶奶端着糖水说:“来,喝点,喝点红糖水。”奶奶扶着徐秀莲,徐秀莲吃力的坐起身子,奶奶把糖水喂到她嘴边说:“趁热喝,趁热喝。”
“奶奶,柴火没了。”老大喊道。奶奶进屋前交代过,柴火烧没叫一声,柴火烧完,饭做好。
“哎。”奶奶应了一声,放下徐秀莲:“你先躺着,我去看看。”徐秀莲点点头靠在枕头上。
三个孩子围着炉子前,奶奶打开锅盖,热气瞬间腾飞,金黄的大饼子一个挨一个贴在锅边上,奶奶用铲子起下大饼子,放在盖帘上,锅底两个鸡蛋,煮出裂纹,奶奶看着老大说:“打点水来?”老大跑去缸里舀了半瓢水来,奶奶接过瓢把鸡蛋丢进水里放在一边,去切咸菜。老二和老三直勾勾的盯着鸡蛋,口水直流,条件太苦,孩子们看见吃的就会馋嘴。奶奶回身看看,不放心的说:“鸡蛋,是给你妈吃的,你妈刚生完弟弟,身体虚,需要补补,知道吗?”
“奶奶,我不偷吃。”老二说。
“妈妈生小弟弟妈妈吃。”老三说。
“放心吧。”老大看一眼奶奶又看看老二和老三说:“奶奶,有我在,他俩不敢,我看着他俩,他俩谁敢动手我就修理谁。”
奶奶去碗柜里拿出盘子,把切好的咸菜放进盘子里,喊道:“把盖帘端进里屋,吃饭了。”
“奥,吃饭了。”
“吃饭了。”
老大抬着盖帘,老二和老三跟在后面,一家围在炕桌上,一口咸菜一口大饼子吃起来,吃的津津有味,奶奶岁数大,牙口不好,吃不了大饼子上的硬壳,孩子们却争先恐后的要,每次,奶奶都会把自己的硬壳分成三份,一人一块,色泽焦黄的硬壳又香又脆,是孩子们的最爱..
一大早,小钰哇哇哭起来,其他孩子都被吵醒。
“妈,弟弟尿炕了。”老二爬起来说。
“妈,不是我,不是我,二哥冤枉我。”
“不是你,是谁?”老二质问着。
“行了,行了,别吵了,烦死了。”徐秀莲不耐烦的瞟了一眼老二和老三,抱起身边的小钰说:“乖女儿,哭什么,哭什么?”一看,拉了,该换介布了,忙喊道:“老大,老大,拿介布来给妹妹换换。”
“哎。”老大去拿介布。
奶奶挑水回来,老大和老二去洗脸,老三把尿湿的褥子晾在火墙上,徐秀莲哄着一双儿女,奶奶生火热饭,不大一会儿,饭好了,奶奶催促着说:“老大、老二,快,快吃饭,吃完了赶紧上学去。”老大和老二收拾书包,带上饭盒,嚼着大饼子出门,泥泞的土路非常难走,深一脚浅一脚。
小雨,稀稀拉拉下了着,气温持续走低,地面出现了冰碴。周末,奶奶出去挑水,老二和老三在外屋玩耍。老大坐在窗边看书,徐秀莲躺在炕头,忽然坐起来,面无表情,目光阴冷,神秘中透着一丝诡异喊道:“老大,老大。”
“妈。”老大过来。
“去,拿个篮子来。”徐秀莲说。
“篮子?”
“去呀?愣着干什么呢。”
“奥..”老大跑出去,把院子里的篮子进来:“妈,篮子。”徐秀莲一挥手,嗖的一下,熟睡的小五飞进篮子里去。
“妈..”老大愣住:“你这是干什么呀?”
“给我丢了,丢了,”徐秀莲恶狠狠的说:“丢的远远地。”
“妈,不行呀,这可是弟弟呀!”
“他死了,死了..”徐秀莲压低了声音说:“丢了,有多远丢多远,我不想看见他,快去,去..”
“妈,弟弟没有死,他没有死..”老大不解的说。他知道,弟弟只是睡着了,根本没有死,妈妈为什么说弟弟死了..
“叫你去就去,”徐秀莲怒吼着:“赶紧去,去,去,去.。。”
“妈..”
“你去不去?”徐秀莲厉声问:“去不去?去不去?”
“妈..”
“滚,赶紧的..”
“妈..”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难道让我自己去..”
老大无奈地走家门,外面阴风阵阵,细雨飘散,时不时落进篮子里打在小五的脸上,篮子里的小五熟睡着,他根本意识不到死亡的逼近。
奶奶挑水回来,正好看见老大垂头丧气的走着,喊道:“老大,去哪里?”
“奶奶,奶奶..”老大跑过来,哽咽着哭起来。
“大孙子,怎么了?”
“奶奶,奶奶..”老大抽噎着。
“大孙子,跟奶奶说怎么了,你妈打你了?”奶奶放下扁担,哄着说:“行了行了,别哭了,奶奶给你做主。”
“奶奶,妈妈叫我把弟弟丢了..”
“什么?”奶奶惊住:“把小五丢了..”
“妈妈说:‘弟弟死了,叫我丢了。’我试过,弟弟没有死,还有呼吸,他只是睡着了,妈妈怎么了?她怎么了?为什么要把弟弟丢了呢?奶奶你快劝劝妈妈,不要丢弟弟,不要丢弟弟..”
“这个小莲,怎么了?抽什么疯?自己的孩子说丢就丢,太不像话了。”奶奶看着老大说:“奶奶知道了,别哭了,走,跟奶奶回去..”奶奶挑起水走在前面,老大擦着眼泪跟在后面。奶奶快步走进门,放下扁担,冲着里屋吼道:“小莲,你作死呀,刚出生的孩子你就不要了,发什么疯,你说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妈,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四个,够了,够了..现在,没奶水,一滴都没有,留下来也是个死。”
“那也不能丢呀,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小五在外面冻死吗?”奶奶质问着。
“不丢怎么办?快断粮了,钱也没了,大贵还不回来..你说,你让我怎么办?我要是有办法我能丢孩子吗?”
奶奶叹口气,愣住,心里暗骂道:死大贵,怎么还不回来,出去半年了。大贵,姜荣贵,奶奶的儿子,他和徐秀莲是中学同学,毕业后,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姜荣贵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爱闯,带着徐秀莲从JS老家跑到东北,都说东北地大物博: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是一块肥沃的土地,机遇多,商机大,两个年轻人带着子女,怀揣梦想,踏着改革开放的浪潮千里而来..来到最北边的鸡西,鸡西是一座煤城,姜荣贵打起煤炭的主意:要是能把煤炭运到资源匮乏的南方省份,那就发财了。姜荣贵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的,和当地老王做起了煤炭生意,可惜,天公不作美,由于当时条件有限,交通不发达,煤炭没运出去,砸在手里..全家人都指着他,姜荣贵心一横:我就不信做不走。落地生根,在当地石墨村买了两间茅草屋,一家人安顿下来,孩子进了太和二小,姜荣贵谋划着日后。恰好,徐秀莲怀孕,姜荣贵给老家写信,叫母亲过来照顾一下徐秀莲,顺便向家里借点钱,奶奶接到信按照地址过来了..姜荣贵拿着母亲送来的钱再次做起了煤炭生意,去了哈尔滨,这一走,没了音讯..。过了良久,奶奶喃喃的说道:“不管怎么样,孩子是无辜了,他都是你身上的一块肉,你怎么忍心呢?虎毒不食子呀!更何况是人?”
“难道,难道我想这样吗?”徐秀莲含着泪花说。小五刚出生的一刹那徐秀莲就想掐死他,可是下不去手,毕竟是母子,自己的亲骨肉。现在没奶水,实在是没法养,孩子饿的哇哇直叫,说不准哪天就活活饿死了,与其让他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他早早上路,早死早托生,托生个好人家。
“不要丢弟弟,不要丢弟弟..”
“妈,不要丢..”
“妈..”
三个孩子哀求着。
奶奶从篮子里抱起孙子说:“小莲呀,你看这小五多可爱,睡得多香呀!”递过来,递给徐秀莲看,徐秀莲颤动着双手接过孩子,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这一夜,徐秀莲没有睡,和她一样没有睡意的是奶奶。两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这个家,想着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