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子车平静与否,现在只剩了一个问题:这秦学宫是入还是不入。
按照他自己的道理来说,既然秦学宫的学说与入衡之法于自己心中并不能激起深深的认同,这就好像是同床异梦的夫妻实在没什么道理再在一起,子车自然也不能求学于礼家正统。
但强大的唐国都不能让秦人失了骄傲,子车又有什么资格给秦学宫的脸上来一巴掌?
倘若他这样做了,而不能拿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大概没有人会不以为他是来秦学宫踢场子的。那么结果就不是子车能够预料的了。投了龙河自尽大概便是子车最好的选择。
这时,又一个老头从大殿内走了出来,边走边哈哈大笑,笑得胡子颤巍巍地飘来飘去。
“哎呦,今年的小子可不得了,竟然有人能一指败了卫蓝那小子,有趣,有趣!”
老者目光烁烁地盯着子车,像是挖到了块宝般高兴。“我说小子,既然你文武两试都拿了首榜首名,这最后一轮关于礼家要义的考究便没什么打紧了。不参加也罢。这样,你现在就做个决定吧!”
“不知是何决定?”
“当然是在我和施先生之间选个师傅了!我秦学宫素讲规矩,我自然没道理直接把你带走。不过你小子一看就是聪明伶俐,平衡之理想必也都懂得个七七八八了,这平衡之术么,我想大概整个咸阳也不敢说有几个人能稳胜过我。”老者骄傲地说。“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么?”
“我大概懂了,只不过……”子车现在也没什么好的理由,所以他只好尽力寻些奇奇怪怪的话来。“咸阳城里可以稳胜你的大概还是有几个的。”
众人真是被惊吓到疯了,当着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三拳”武唯夫面前子车竟然如此淡定地讲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模样竟还瞧不上这个师傅。
武唯夫之所以被人称作“三拳”,是因为他与人斗法只需要三拳。倘若三拳胜不了呢,那他便是真地打不过的。不过整个咸阳能接得下他一拳的人都屈指可数。所以这个外号丝毫没有轻视的味道。
武唯夫眉毛一挑,胡子被气得上下乱颤。“看来你小子是看不上我了?好,这整个咸阳城里能让我甘拜下风的也不会过五指之数。倘若他们之中有人有意收你为徒,我自不无应允之理。若不然么,你小子除了我和施先生大概没有第三个选择。”
“您老大概不能这样强人所难吧?”
武唯夫像是个在斗气的孩子,得意地说:“我礼家学门呢讲究的就是个规矩,你拿了文武两试的首榜首名,按道理当然只能拜在我和施先生门下。若不然,你还想拜个秦书院的师傅?”
武唯夫话音未落,只听得有个戏谑的声音传来“拜个秦书院的师傅又有何不可?”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糟老头,手中拿了个酒壶,和施先生一同走上前来。子车当然不认识这人,但他识得他身后的那个人——嵇籍。嵇籍朝子车挤了挤眼睛,然后又作出一副傲然不可一世的模样给学宫诸人看。
通常来说,看起来很糟的老头呢,不是一个真的普通的老头,按道理就该是一个逍遥的世外高人。否则这糟的便没什么意义。
此时此地的此人,当然没可能真是一个糟得不能再糟的老头。所以他敢这样和“三拳”讲话。
“史大彪,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怎么我学宫的考生就要拜了书院的师傅呢?”武唯夫怒目而视。
在史大彪还是一个年轻美少年的时候,他有一个响亮的外号“酒中少年”史大彪。名字很虎,外号却很好听。但当他慢慢变成一个糟老头之后,他的外号便没人提起也很少有人记得了。尊敬他的人叫他一声史先生,像“三拳”一样的人呢就叫他史大彪。
“我书院本没那么多规矩,我又讲什么道理?”他喝了口酒,又说“况且我看上他了,他便算是通过了书院的考核,他自然该拜个书院的师傅。”
“史先生,此话差矣。”施先生不急不恼地说。“我看这个问题,不妨我们坐下来以平衡之道来论述一番,反正这个世界不论你讲不讲道理,大概没什么事情可以不在平衡之内。”
既然被人叫作了史先生,史大彪自然不好再胡搅蛮缠。况且虽然他和施先生虽然在地位上足以相当,但倘若两人同时年轻个五十岁,史先生自然会变成当初的那个仪表堂堂的“酒中少年”,而施先生依然还会是这个样子。
于是史先生不得不恭敬地说道:“施先生,若是论讲道理的本事,整个咸阳大概都找不出可以和您相提并论的人。我是断不会蠢到和您去论述什么平衡之道的!不过我自要讲讲这其中的缘由,您老且听听看吧。”说完,又喝了口酒。
子车见到史先生频繁喝酒的举动,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老爹,于是仿佛也不那么慌张了。再联想起之前嵇籍对自己的挤眉弄眼,他便知道自己的问题大概不会是什么大问题了。起码,他不必投了龙河去喂鱼。
“我今天来呢,其实不是找您喝酒来了。是嵇籍这个小子交了一个同样嗜酒的朋友,他的朋友阴错阳差地来了秦学宫稀里糊涂地拿了文武两试的首榜首名。可是能和嵇籍交上朋友的小子大概不是一个能够循规蹈矩的人,自然也不可能甘愿以礼入衡而失了诸般变化。
“所以我这个书院的老家伙只好亲自来见见他,看看他是不是有加入书院的资格。书院学宫本是一家么,呵呵,现在看来这个小子加入书院是最好不过了。”
武三拳翻了个白眼,虽然学宫书院的先生们没有像学生们那般势同水火,但说什么本是一家自然也是无稽之谈。
“我不得不说史先生的缘由大概也能算是个道理。学宫没有强人所难的传统。我们这班人讲了半天,倒不知这个小子是什么心思。”施先生转头看向子车,目光慈祥却意味深长。
于是众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子车。学宫与书院争了六百年,但让一个少年来决定彼此的成败还真是头一遭。所以一众士子望着子车不再像个怪物,而像见到传说中的诸子般满怀敬意与崇拜。
檐头的白鸽扑棱了下翅膀,振翅而飞,似是在催促子车赶快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