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城外，黄沙漫天，一人一马脚踏这无垠黄沙，方子眯眼牵马踱步前行，已是秋深。
将夜，风沙愈大。
西行八千里还仅仅走了多半，方子自己都快忘了当时牵马离开时的初愿，只记得师傅在他临骑马前最后一句“不进江湖，永远不懂江湖”，当然这句话的前一句可没这般文雅，不给娘们泼脸水，不知娘们美不美。
话糙理不糙，千里路啥都见过，也淡忘了大半，倒是这句话还一直心心念念。方子自离开师傅的破庙，到今两年，胡须倒是长出来不少，念着给小娘子泼脸水这想法可别说施行，连看两眼小娘子都得羞的满面通红，叫本想调笑两句打趣的小娘子咯咯直笑。
这笑声，还挺好听。直想的方子嘴角涟漪。
方子不认识甚小娘子，倒跟一个小姑娘熟络的很。
前些时日在江陵饿的前胸贴后背，还多亏抢了这小姑娘的糖人，才好生缓了一缓。抢了这姑娘，姑娘也不哭不闹。就紧跟着方子，方子走快，姑娘就跑两步。走了半响，姑娘没累，方子却哇的一声坐地上哭起来，哭着还嘟囔着这糖人白吃了。
才八岁的小姑娘哪见过这阵仗。哇的一声坐在方子旁边也跟着大叫，声音是大过了方子，眼角却愣是没挤出一滴泪。
涉及到姑娘，方子就想起师傅，涉及到姑娘哭，方子就想起来师傅说的话。师傅一到太阳西边泛金边就例行给方子翻陈年旧事，大多方子都听了千八百遍，还得装成一副头回听说啧啧称奇的样子。
这里头也有说道，师傅说这叫晚饭，头一回听说时的方子，还鼓起来胆问了师傅一句，没白馒头哪叫饭，问完了方子就低着头看自己的破草鞋，说到饭方子胆子都尤为的大。
这回问的师傅倒是啧啧称奇。
师傅揪着方子耳朵，手一边转着弯一边说，说话多了就得喝水，水多了，肚子就撑。方子你说说，你吃饱饭啥感觉。方子这时候疼的泪在眼眶里打转，憋的脸通红，一听师傅让他说话，憋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哭还不算完，还喊着，师傅俺哪吃过饱饭。这回师傅可没揪小方子耳朵，不仅没揪，还一下子请小方子吃了两顿“晚饭”。吃的方子肚子咕咕叫，一宿没睡好，只记得师傅昨晚起来上了五六趟茅房。
这顿晚饭吃的就是咋哄小娘们。
这小姑娘哭，你可不能干看着，你得哄。至于咋哄，可有大学问。奶声奶气的，两文钱买俩包子买个糖瓜，保准哄的呲牙咧嘴满脸掉渣。这还不难，碰到胸部鼓起，眼里蓄泪，不哭不闹，就盯着你的，这你哄好了可就登堂入室喽。
方子拽拽师傅的衣角问到，俩包子不够，莫不是要俺买那一屉包子？师傅屈起手指照着方子天灵盖一弹，眯着眼笑道，要一屉包子解决，那你叫俺师傅做甚。得买两屉包子，送来孝敬师傅，师傅出山去帮你哄，师徒俩对视，扑哧笑的前仰马翻。
方子看着前头这个哇哇大叫的小姑娘，翻遍全身别说两文钱，连昨天剩下的半拉馒头，都被自己今早给了城外破庙的跛脚老乞丐，换了他呲着满嘴黄牙的一句，小乞丐施舍老乞丐，一家同源互帮互助，美哉美哉。
此话也不假，方子住的也是破庙，只不过自己那庙后山还长了些山果，总不至于坐吃山空，比这老乞丐总归还是滋润了些许。掏不出铜板买包子，方子可慌了，师傅教俺哄小姑娘，可没给给俺俩铜板啊。
方子心想，俺哄不好，难道俺还跑不了？
俺吃了她的糖人不假，这恩情待风光后必定来还。也不知小女孩姓甚名谁撒腿就往城外跑，跑了没两步，不知是肚饿还是念及小姑娘跟自己走了这半晌家人找不到，让恶人掳去。
这些恶人方子可深知他们的歹毒，到时候把这小姑娘掳去，鸡笼山那些恶人可时常掳些年轻的女子，方子那时候可没少见这些姑娘哭的梨花带雨，偏偏这些人啊不似咱方子软心肠，见姑娘哭，笑得更起劲了，方子又能咋办，救也不是，不管也不成，就偷点剩菜剩饭，给这些年轻的姑娘送去。
方子手脚隐蔽，但架不住寄人篱下，这不有几遭，恶人的首领看见了，也不打不骂方子，就满脸含笑着看方子，方子自打进山就没见过强盗首领打骂过别人，倒是那些手下，动不动就找方子“切磋”，这不，刚才首领还问方子眼为啥肿了一个。
一想到“切磋”这茬，方子可就委屈了一肚子苦水，方子想起师傅临走为自己送行，把师徒俩唯一的家财一匹长耳朵大马予他做脚程，不成想到了鸡笼山一并给这些强盗掳去，掳走也罢还给马起了个新名，单字一个驴，方子之前可不这般叫唤它，方子给马起名为踏雪，师傅讲的那些故事里马都叫这名，俩字，文雅。
方子跑回小女孩身边，这回姑娘可真哭了，方子一把捞起来小姑娘，心想可不能被恶人掳去，万一掳去谁给她送饭啊，鸡笼山可就我一个方子。这一捞不要紧，原本哭喊声就惹得前面摊位杀猪的大娘往这一个劲瞅，一看方子怀里抱着个小女孩，把******剁在案板，扯开嗓子大喊，山上盗匪来抢人了。
方子一看叫了声，“不好。”
莫不是跟鸡笼山那群恶人呆久了，惹了一身匪气。
淮安城，繁华几近子丘皇城，城中夜夜笙歌，歌妓舞女无数，三更天灯火百里可见，城临四国通商要道，城中被一条大河纵过切断，分南北二城，来往商人无数，自也有无数新奇玩意，鱼龙混杂。
临河小酒楼，身着上等缎料的老人，仰头便干尽碗中酒水，也不顾嫌，使袖子擦了擦嘴角，对对面穿布衣的男子徐徐道，“我这可算入了你的江湖？”
方子这才懂了师傅跟他说的日行一善。被乱棒赶出城后，跛脚老乞丐还给他腾了一半身下的灰黢黢破布。这夜肚子还是那般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