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新西兰北岛玛塔玛塔小镇。七月尾八月初,中国大陆正是最热的时候,新西兰恰好相反。
在新西兰,所谓的寒冬,最冷也不过摄氏10度左右,这个美丽的国度,繁茂的树木、生命力极强的绿植、自由绽放的五彩鲜花,映衬着一幢幢古老石屋,没有冬季一贯的萧瑟落索,倒显春意盎然。
这个名为玛吉的小乡村,一脚方踏入便已令人迷醉其中。
宛如仙女棒下挥出的美景:一条叫不上名字的小河,蜿蜒浅窄的小河将村庄一分为二,涓涓流淌的河水在古老石桥下缓缓穿行,清澈可见河沙卵石的河水里,鱼儿自由游弋。即使是冬季,两岸也是繁花似锦,绿意浓浓,开尽的花瓣随风飘舞,有的落到河中被流水带走,有的跌落草地化作春泥。
不同肤色、打扮风格各异的各色人士或在小村唯一的酒吧喝酒聊天,或在狭窄的石子村道遛狗散步,或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乱逛,远处隐约传来狗的吠声,伴着咖啡的香气,惬意悠闲的生活气息随处流淌,在这村庄生活的人就像这里的河水,淳朴、灵动、漫不经心,淡泊而让人安心。
呼吸着微风送来夹杂着各色花香、浓烈青草味的暖湿海洋空气,站在村口那棵巨伞般的翁比树下,高立再挪不动脚。他们租住在村里一座两层高的古老石屋,房东道格丝太太是一个性格开朗的独居老太太,在高立为自己冒昧提及过世的道格丝先生道歉时,道格丝太太调皮的眨着眼指着自己的心脏位置说:“NO、NO、NO,Don’t/care,My//husband//in/my//heart,always.(不,不,不,不用感觉抱歉,我丈夫在我心间,一直在。)”
这个桃花源,撇开可爱的道格丝太太,就她那被打理得像童话般的小屋,就够高立死心塌地。
一个少有的阳光灿烂的午后,道格丝太太享受了高立做的美味中餐后回房午睡。高立煮了一壶玫瑰香草花茶,卷着薄毯窝在屋后的廻廊躺椅,捧着书,听着歌,这样美丽静谧的午后,如果没人打扰多好。
高立是在歌曲间隙留意到旁边藤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了人,一个美丽火辣的年轻女人。双手优雅的放在沙发靠枕,点缀着水钻的指甲闪闪发亮,一双美目饶有兴味的停留在高立的身上。
见高立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何翠诗伸出美丽的右手开门见山:“TracyHo,中文名何翠诗,你可以叫我英文名Tracy。可以请我喝杯花茶吗?”
很好听的广东话,人也长得漂亮。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请美丽得赏心悦目的小姐喝杯花茶是礼貌,也是荣幸。高立笑笑,放下手中的书说:“好的,请稍等。”
高立重新煮了一壶玫瑰香草花茶,把茶倒进精美透明的玻璃杯时,玫瑰花香伴着袅袅白烟扑鼻而来,高立把杯轻推到她面前,淡然一笑说:“房东太太种的玫瑰,很不错。试试看。”
这一笑,淡然的妩媚中夹着几分英气,既不馅媚迎合亦不故作高姿,亲切自如像接待老友到访,怕是没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真诚的微笑,何翠诗心下暗叹,这点倒是与高正的冰冷大相径庭。
何翠诗拈起精美的玻璃杯,同样给出一个微笑:“谢谢。”嘴唇朝杯中轻轻一吹,几张泡在微黄茶水中的紫红花瓣在透明的杯中旋转,她浅尝了一口,说:“很香。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法国的玫瑰。”
高立笑笑。
何翠诗举目环视四周,虽说新西兰处处皆美景,可是如此美丽雅致的地方,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找到的。她看着不远处新抽出嫩叶的树说:“退休后在这里生活应该不错。早晚散散步,看看书,想想都很舒服。”
高立依然静静的笑并不搭话,干净白晰的双手很随意的搁在叠起的膝盖上,灰色的薄毯随意的搭在躺椅。
何翠诗一下便没了信心,一向咄咄逼人的她此刻竟不敢直视高立:“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认识这位小姐,她为什么来找我?找我又有何事?是吗?”
“是。”高立确实是这样想的。
“我大哥是UR的大股东,我是Eric.Kao在UR的助手。很奇怪我为什么是他的助手吧?”何翠诗放下手中的杯,认真而直截了当的对高立的说,“因为我喜欢他,我和想他在一起,做他助手是唯一能呆在他身边的办法。在UR,人人都知他是工作狂,但他每年六月会休一次大假,什么原因我不关心。不过,他今年休完假,就直接来了这里,并且一周前向公司提出辞职。我想知道原因。”
高正辞职?高立内心皱了一下,面上依然声色不变:“很抱歉,我不知道他辞职,也不知道他辞职的原因。我帮不了你。”
何翠诗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因为高正从来就不屑向人解释交待,他说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做点什么似乎对不起她的姓氏。
“来之前,我大概查了一下。你是以就医理由入境,你发生过什么事我不关心,但是,Eric在UR有很好的前途,如果他因为要照顾你而辞职,不仅要赔偿公司大笔费用,而且,按合同规定,短期内他不能在同行业中任职,辞职等于一切要从头开始。你认为值得吗?你是他姐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提供帮助。希望你能帮忙劝阻他。我希望,不要因为你的个人问题耽误他的前途。”
这番话刚说完何翠诗突然惊觉,眼前的这一幕怎么会给她一种熟悉的错觉,似乎多年前就见过,只不过人物对象位置不同。这一趟,她是不是来错了?她垂眉敛目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然而怎么也控制不了颤抖的手。历史总是惊人的类似。只不过当年惊惶无措的宝儿换成了眼前从容淡定的高立,盛气凌人的霍绮雯换成了她自己。
只听高立悠悠的说:“何小姐,如果刚刚我没听错,你说喜欢他?Eric确实值得喜欢,你能为他前途着想,当他朋友我很感谢。不过,Eric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他如果做了什么决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作为朋友或者家人需要做的就是支持与鼓励。而且,我觉得Eric已经足够优秀,不需要额外的帮助也可以做得很好。如果他是那种利用别人感情借机上位的男人,大概何小姐会看他不上。”
其实高立说的对,高正的决定岂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动摇,跟在他身边几年,这一点何翠诗知道,她喜欢他不就因为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吗?正如何君山所言,高正比他当年更具远见、更狠,高正不会坐等事情无法挽救时才出手。毫不手软狙击卫氏、差点将个副市长拉下马,仅仅因为卫家仁所谓的未婚妻上门挑衅捣乱。霍家的下场她不是不知道,有前车之鉴仍学不聪明,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先别说何君山与高正会不会互掐,首先他们便不会放过她这个始作蛹者。何翠诗越想越后怕,来时的理直气壮荡然无存。
高立不知何翠诗思想穿越,见她面色变得惶恐不安心神恍惚,还以为自己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说的话重了,心里多少有些不忍,更何况何翠诗也不全为了自己,她也是为了高正前途利益考虑。如果不在乎,管你乞食(做乞丐)又与我何干?犯得着巴巴凑上去讨人厌。所以高立也不好太过严苛,换了个较温婉的口吻说:“Tracy,不要觉得难堪。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不过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而你为自己的幸福努力一把罢了,我可以理解。”
何翠诗心下更觉狼狈。
如果宝儿当初也是这般从容不迫,无理由的信任她大哥何君山选择默默远走,一切或会不同,她不会因袖手旁观而内疚至今,而何君山或许不会变成一个没感情的怪物。抬头对上高立包容的淡笑,突然有了倾吐的欲望。
“曾经,我有个蜜友,叫宝儿。”她双手合紧手中的茶杯,杯身的暖意一点点的透过双手渗入心间,从来不曾对人述说的前事,就那么自然的对着刚刚见过一面的人说出来:“单纯、美丽、善良,近乎崇拜的爱着我大哥,她差点成了我的大嫂,如果不是因为家族危机的话……宝儿小康出身,不能帮助何氏,所以她注定是要被牺牲的。当年大家族的霍绮雯也像我现在一样找上她,我和我哥其实都知道霍绮雯找过宝儿,也知道宝儿远走的原因,却都漠视了,我们以为这样对彼此最好。我们不知道宝儿已经有了孩子,并且打算独自生下独自抚养。是霍绮雯,担心他们藕断丝连,孩子已经六、七个月了还被捉去手术,结果一尸两命。”
不错,要说当年是霍绮雯、何君山害死了宝儿,那么她也算是帮凶,当年她只要说一句何至于宝儿惨死。
面前妆容精致却一脸悲伤的女人,这个上来就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女人原来也有一颗赤诚的心。高立了解的轻拍她的手,微笑着说:“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何翠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们这类人,从来都是有多深就埋多深,哪里有向人敞开心扉的时候,眼前这个娴静中带几分硬朗的女人居然能让她轻易卸下心防,聪明如她,大概明白了高正忽然辞职的原因,高立确有令人愿意洗涤尘埃甘于平凡的魅力。
世间优秀的男人何其多,也不见得非他不可。
何翠诗走后,高立在廻廊的躺椅坐了很久,想了很久。
无疑,何翠诗是个很聪明、也很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她欣赏她,喜欢就主动争取,得不到就潇洒退场。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畏首畏尾顾虑重重。难怪才认识的何翠诗也看不下去,说:“不是说谁都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吗?Eric那样的男人,多的是女人觊觎,你以为个个都是我TracyHo?!你们再不紧不慢玩深爱,浪费时间,说不定哪天我又跑出来做恶人。”
说得多好,昨天已成过去,明天尚未来到,有什么比今天更重要?认识这样一个洒脱的朋友真是几生修到。高立从躺椅跳下来。
一直以来那种无形的束缚,就在这刻突然撑破,变成碎片的束缚飞去无踪,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高立仿佛挣脱枷锁的蝴蝶,翩翩的飞上楼。
先帮自己收拾了一些衣物,然后又到高正的房间帮他收拾。收拾的时候把电话夹在肩耳间,愉悦的声线热辣辣的直冲入某人心窝:“Eric,我想你,我要见你,现在……”
冷静精明的Eric.Kao再次被狂喜冲昏了头。
离开道格丝太太的童话小屋,何翠诗驱车往牧场,牧场农舍附近将车停下。大概过了半小时,果然看见
从牧场农舍飞奔而出神采飞扬的高正,多像当年十八岁的宝儿飞扑到何君山怀中的情形。她静静地、贪恋地注视着这个她倾心了近三年的男人,从最初的惊艳、到沉迷、到现在必须将他剥离,失落是有的,伤心难过也是有的,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心如心绞。或者高立说的对,她喜欢Eric.Kao就像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既然不能据为己有,那么抱着欣赏的心看着也不错,至少他们还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她终归不是霍绮雯,做不到也不愿意两败俱伤。
有时她也痛恨身上所流的血液,从来只懂利益计算。什么时候她会为爱奋不顾身一次呢?希望真如高立所说,芸芸人海,迟早总会遇到独属于她的他,她是值得一个优质男人全身心去爱的。何翠诗低头一笑,原来失恋并不见得全是坏事。
红色的跑车划出眩目的一道眩目的光景,迎着晚霞驶向属于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