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体明明被无数的剑贯穿了。
以那出血量来说,应该早就致死了。
少女慢慢地抬起了头。
昏暗的眼神,从被鲜血染红的额发间透出来。
而且,那里面―――充满了明确的杀意。
「阿―――雅―――」
喉咙很干渴。
只是说出那样的话就已经要很拼命了。
那―――真的是阿雅吗―――?
在血泊中,红色的物体站了起来。
慢慢地。
依然被无数的剑所贯穿。
那双眼睛里,闪动着杀意。
那个―――是真的阿雅吗―――?
她的头发轻飘飘地向周围扩展开来。
在少女的周围,红色的雾像气流一样开始晃动,盘旋。
一双极度深邃的,仿佛能贯通万物,无底似的充满杀意的深红色双眼。
那双眼睛向我看了过来。
下一瞬间,令人胆寒的杀意冲撞着喷发而出。
被这种眼神直直地注视着,心脏就像被紧紧揪住了一样,全身被压迫感支配了。
这简直就是生物与生俱来的,超越种族的对于可怕事物所表现出的样子。
正在恐惧。
我正在恐惧。
那―――,很不妙。
「人类和魔族,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怪物」。
萨伊说的话,像有形的东西一样,刻在了我的本能上。
那―――不是人类―――
不过,同时我又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双眼睛―――
我是见过那双眼睛的的。
为什么见到,又是在哪里见到的呢。
那种充满了疯狂和杀意的,不属于人类的东西―――
够了,快让我想起来吧。
从刚才开始,就对我响起了警钟。
快想起来。
否则的话―――
原本属于少女的身体,踏出了一步。
然后,她把残存的手腕―――被鲜血染红的深红色手腕,向我伸了出来。
仅仅是这样,就能让我知道。
下个瞬间,我就要被灭杀了。
那支手腕,就和死神的镰刀一样。
但是。
那个瞬间没有来到。
「攻击性阵法展开。
把对象―――消灭」
光在头上绽开―――银色的雨落了下来。
像是要把红色的世界重新涂写一样。
无数白银的光,层层叠叠地射了下来。
向着那个原本是少女的事物。
那是如此清冷的光。
深红色的沉淀被层层剥取,逐渐被染成白银色的样子,庄严而又艳丽。
那个像少女样的事物,很简单地就被切成细细的一片片,向四周飞散。
这样的情景,简直就像是脆弱的蜡像被削成细小的一块块一样。
这就是在我眼前发生的事情。
没有现实感,就像在做白日梦一般异样的情景。
人正在变得不成人形。
本来应该是人类的事物,正在沦落为区区物体。
阿雅本来的样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啊―――、啊、啊―――」
从正在失去本来的人形的嘴里,发出了呻吟声。
那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但是,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而我从那里面只听到了阿雅痛苦的声音。
毫无办法,只有任残酷的现实摆弄而无能为力的悲痛的哀叹―――
它把我的意识拉回了现实。
「……住手―――!」
我像吐血一样,呕出了拒绝的话语。
住手。
住手。
快住手……!
「修维斯,你这混蛋!给我住手!」
我想要站起来,用手撑起身体。
但是,插在身上的剑,像是不让我离开地面似地束缚着我。
剧痛的火花在我身上散开,我挣扎着。
「这是你的责任。」
是我。
修维斯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我。
「她,是不能离开法院的存在。她的身体里、潜在着自身无法抑制的,压倒性的力量。
所以,需要能抑制它的人来监视她。」
「那样又如何!我没有问你这种事!」
「如果她的力量觉醒了一次……。最后,她会无法再次取回自我。
直到生命走到尽头为止,会一直持续使用这种破坏能力。
所以……,如果有谁要阻止她的话……,除了杀掉她以外别无它法。」
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声音,人的形态逐渐崩坏。
变成被鲜红的血所沾染的肉块。
这些东西已经无法证明其先前是人了。
本该是这样的,但它并没有停止活动。
在它周围形成旋涡状的气流,以它为中心聚集起来。
水气变成发出淡淡光芒的粒子,包住了它。
这样的情景,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了。
这是体现她的再生能力的证明。
即使变成这样的状态,也能靠自己再生么。
「……不过,正如你所见,要杀她并非不容易。
她同时还拥有自我再生的能力。一般人的话,根本没办法完全将她杀死。
杀死她的方法,只有一个。
直到她的复原能力耗尽为止,只有持续不断地杀死她」
就像要证明修维斯所说的话一样,她的身体正再生着。
光之粒子聚集起来,复原成了破损的部位。
不过,很快地,这些部位就又被银色的光再次砍下。
尽管如此也还是一边再生,一边复原,同时又一边失去。
再生,复原,破坏,再生,复原,破坏,再生,复原,破坏―――
这样的如恶梦般的异常景象,不断地重复着。
但是。
这,也是有限界的。
比起靠这种能力的再生,如雨的白银之剑贯穿它的身体使之崩坏的速度更胜一筹。
这种再生能力,只是徒增长了她痛苦的时间而已。
「好好记下吧……。这,就是你选择的“结果”!」
白银之雨的势头又增大了一层。
形成阿雅的东西……,正在逐渐失去……。
不论到哪里,不论到何时,她都是阿雅。
而什么时候,被称为阿雅的人却不在了。
是在咆哮的同时失去自我的瞬间吗。
在不论受到多少致命伤,倒在血泊中,尽管如此也会站起来的瞬间吗。
在把杀意具体化,成为被压倒的力量所驱动的怪物的瞬间吗。
还是不论谁看了,都无法从它的样子辨别出那是阿雅的瞬间吗。
只是,不管怎样都能肯定了。
已经,无法再挽回被称为阿雅的存在了。
看着这样的情景。
我一直无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这种无法挽回的丧失感,因为那无法忍受的被深刻在胸口的饥渴而颤抖了。
银之雨停止了。
这之后所留下的,只有红色的血泊。
构成阿雅的东西,连肉片的残渣都没有留下。
「……呜!」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总算站了起来。
把刺在身上的剑拔了下来。
这种疼痛让我眼花,甚至连意识都要中断了。
不过同时,我很清楚这根本比不上阿雅所承受的痛苦。
尽管如此,她承受着那样的痛苦,却连死去都不能。
我绝对,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疼痛而失去意识。
我感觉到生命力正和热量一起渐渐从伤口里撒落出来。
然而,我还是挣扎着,用双脚向那里走去。
走向那不远的前方,阿雅所在的场所。
我的双手,触到了残留的血泊。
这是唯一的,被称为阿雅的存在的碎片……。
我的手,还触到了什么。
是被鲜血染红的―――蝴蝶结的一片。
被撕裂成细微的一块,这是我送给她的礼物的悲惨下场。
她,应该是没有把它绑在头发上的。
虽然如此,但它现在在这里就说明了……,她是把这个寸不离身地携带着吧。
已经,无法再次挽回了……。
不论是她那样的意志形态也好。
她自身也好。
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好。
全部,都在我眼前粉碎了。
她那壮烈的死状,已经烙在我脑里无法消去。
她那慢慢吞吞,迷迷糊糊的发呆表情。
和她说话时,经常浮现在脸上的苦笑。
还有那好象看着远方一样,无精打彩的表情。
以及,那依靠着我,请求我帮助的哭泣的表情。
都已经,不能再次见到了。
被称为阿雅的存在,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而握着阿雅的手所感到的触感和温度,分明还残留在手上―――
又开始耳鸣了。
同时,手臂也发麻了。
因为血不够了吗……,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与之相对的。
一点一点地。
我的内部,像被什么黑色的东西渗透了一样,一点点地被侵蚀。
「……为什么要对她做这种事,你这混蛋……」
从我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的嘴里,漏出了咒骂声。
「……除了杀了她以外,真的就别无它法了?
就算不杀她……,即使不夺走她性命,那家伙应该能取回自我的。其实,昨天她突然暴走的时候,我只是让她晕过去她就恢复原状了……」
「如果只是表现出自我防御本能的话,的确如此。在把障碍排除,或者自己失去意识以后,就会停止使用那种力量。只要醒来的话,就能恢复正常吧。
……不过,刚才的情况不一样。那不仅仅是表现出防御本能。靠意识抑制着的力量积蓄到那个程度,已经超过她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修维斯俯视着我,很平淡地说。
「如果说是持续拉紧弓弦,手腕会无法维持这种拉弓的状态的话,会更容易理解吧。
而手一但放开弓弦,箭就会被射出去。
像这样被射出去的力量,她无法再次控制住它。
作为这种力量源泉的她的性命只要不消失,力量就会不断涌出来。」
「……」
「本来,还有其他办法。在她的限界被超越之前,把力量砍掉就行了。
这样的话,她就没必要在如此的痛苦之中死去了。
……我们法院,一直像这样保护着她。使她受苦的,是她自身的力量。」
修维斯再次生成了剑。
它在我头上,将我锁定为目标。
「……所以,我说了这是你的责任。
如果不是你把她从法院带出来,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即使是她一个人从法院逃出的话,应该是不能逃到这一步的。
你自己也看到了吧。她尽管知道限界会到来,也要抑制力量而不断受苦的样子。
然后,终究迎来了界限的她,因为难以忍耐的剧痛而将精神完全烧尽―――
这样除了绝对的死亡以外,没有其他从恶梦中解放的办法。
这种痛苦,这种惨状……,统统,都是你导致的!」
修维斯的样子,看起来越来越激动。
……然而,他所说的话,半句也没有进到我耳朵里。
没有去了解阿雅的事情,确实是我的过错。
因此,正如修维斯所言,出现了限界被突破的预兆。
不管那个男人―――萨伊出现与否,也许,她已经没有将来了。
这么说的话,从法院脱出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死以外的道路了吗……。
……是这样吗。
我居然,做了这样的蠢事吗。
―――不对。
一定,搞错了。
这家伙,一定说错了什么。
我的直感告诉我。
在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申诉。
是在说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然后,它告诉我确信了这一点,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绝对不能饶恕你。我憎恨你全部的存在。
你那“死蚀”的力量也好,你那随意的言行举止也好,全部的一切都……!
果然,你是个在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存在!」
「给我闭嘴,你这个混蛋!」
我爆发出吼叫,把修维斯的话给顶了回去。
「少给我乱扯!
你们这群混蛋,真的是绝对正确的吗!?
你们这群混蛋,凭什么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
手臂的麻痹变成了疼痛,心中的黑暗渐渐扩大了。
对于这样的侵蚀,我已经无法抑制了。
不。
是找不到要抑制的理由。
本该达到支撑身体限界的全身,伴随着如同被灌入滚烫铁水的感觉,力量逐渐充满了。
在快速飞离的意识里,开始散开火花。
「像看穿真理一样简单地下结论,以冰冷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把人一个个杀掉……!
像你这样的混蛋,没有对他人的生命说三道四的资格!」
「……一无所知的愚昧之人!
我要让你知道,你是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愚者!」
「是啊,愚者也好其他什么的也好都无所谓了!
总之,你这混蛋……只有你这混蛋,我一定要在这里把你干掉!」
我自身的制动器已经失效了。
被称为理性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地飞走了。
即使先前败给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好,统统都不管了。
像是围绕在我手上的图样显现了。
图样一边散发着猛烈的火花一边闪烁着。
那样子简直是,像被从双手喷出的力量紧紧捆住一样。
手腕被无法比及的剧痛缠住了。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但是。
我完全不在意剧痛,倒不如说剧痛加强了全身的力量。
疼痛已经无法成为阻止我的障碍了。
不管是什么。
都无法束缚住现在的我了……!
一口气。
全身被黑色的力量驱动着。
下一顺间―――无法言喻的解放感,充满我的全身。
脑髓像被烧着了一样,一种达到极限的感觉。
在这危险的意识中,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情。
向着修维斯踏出了一步。
被我踏下的雪蒸发了,被我踩下的地面裂开了。
「……!」
我异样的气氛,让修维斯的表情严峻起来。
再一步。
暗黑色的气流,正从我全身冒出来。
「你……这个样子……」
「怎么了,修维斯……。
你在害怕什么?
刚才的威势去哪了!?」
修维斯很明显的动摇了。
看着步步靠进的我的眼神,简直是看到怪物站在面前一样。
「……。
这样啊、是这样吗……,十年前把一切都吞噬掉的力量……!
《驱策死亡者》的本性、『死蚀』真正的力量!」
我的意识里,混进了杂音。
不快的感觉。
―――不过,那种事,已经管不了了。
现在,只有。
把这个,在我眼前的无法饶恕的存在消灭。
除此之外的事情,都想不了了―――
「……修维斯―――!」
包裹住我全身的气流,慢慢地膨胀了。
然后,气流变成了黑色的冲击波,一口气崩了出去。
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
周围一瞬间被漆黑包围了。
同时。
我的意识,也被完全烧尽而弹飞了。
―――只有,一个瞬间。
我―――觉得好象看到了―――阿雅的,那双透明的双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