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仁和刚到上海,那些朋友就嚷嚷着要到他家里做客。于是他在王宝和订了一桌菜,并请了几个西点师傅。过了晌午,客人陆续到了。先在楼下喝茶打麻将。
安好这几天有些犯懒,吃过午饭,横在床上小睡。许仁和悄悄地问她:“他们都要你下去见客呢。你若还要睡一下,我便下去同他们说。“
她半睁了眼睛道:“从美国回来就特别贪睡,怕是行程中受累了。你先下去招呼他们吧,我一会准下来。”她换了衣服,画了些淡妆,才预备下来。
此时,章玉凤架不住他们一通一通电话催,半推半就地过来了。她心想:若是不去,倒让他们说我小器,他们夫妻两也小瞧了我。所以特地穿了最漂亮的蓝色丝绒旗袍,还到理发店做了头发。才缓缓往那里赶。到了许宅,故意堆起了笑容:“因为陪那些官太太们打牌,所以晚到了,见谅,见谅。”朋友们都觉得好戏上场了,都故意停了手中的牌,到客厅里陪她说话。许仁和帮她端过来各色点心和零食,脸上陪着笑脸。
“有你最爱吃的法式点心。我特地让师傅们帮你做的。“他把点心放在离她最近的茶几上,态度很是谦和。
“有心了。你倒还记得。”她睨了他一眼,心里却想:这么快功夫就娶了新娘子,新人胜旧人吧。嘴上说“那天那么不巧,我正好回乡下参加朋友的婚礼。要不是人家邀请得早,我一定来参加你的婚礼的。”大家都寻思:你准是故意不来,躲在哪里吃味吧。“对了,新娘子呢。我们可要见见。”她故意提高了音量,好让那个躲着不见人的女人听见。
“她马上下来招呼你们。刚才累了睡午觉呢。”许仁和忙挡驾。心里倒是很笃定的。正说着话,安好从楼梯下来了。众人皆抬头去望她。依稀还是婚礼那天的样子,只是换了银白色的旗袍,披着枣红色的披肩,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
“不好意思,怠慢了各位。”她浅浅的微笑,忙主动给大家斟茶。
“让下人做就好了,叫人笑话。”许仁和嗔怪,站起身让出沙发,自己则坐在扶手上,右手扶着她的肩膀,格外地亲昵。
“中国的新娘子怎么不穿红色,倒穿着白色的衣裳迎客。这准是仁和不懂事了。也不提醒嫂夫人。”章玉凤给了个下马威。大家心里暗笑,果然好戏来了。
“我是偏好白色的衣裳,因而没有注意礼节,让大家见笑了。”她也没有接着她的话锋,只是谦逊地接口。“仁和受西洋文化熏陶太久,对中国传统没有研究。他准不知道的。”
其他的宾客却忙称赞成安好,表示白色迎客也没有什么问题。不然结婚的时候,怎会穿白色的婚纱呢。章玉凤对众人支持安好大为恼火,可是脸上也不好发作,只得低头喝茶。她心想:原来这帮人,总是对我说好话的。怎么见了这个人,全都向着她呢。我等会偏找个机会羞辱羞辱她。
说说笑笑中,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大家到了饭厅坐下。安好和仁和敬了酒,便要入座。这个时候,章玉凤又发话了。“我们也学古人,吃饭的时候弄些高雅的事情来做。比如做个对子或者唱个什么拿手的小曲吧。”她自己唱戏出身这个自然在行,可是其他人都怯场,不赞成这个附庸高雅。“那既然你们都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但是新娘子总要给我们表演一点得意的节目来。不然这个饭吃的多么无趣。”虽然也有些无理,但是众人不再反对。只得怔怔地望着白衣仙子。
“我是不太擅长表演。既然今天大家那么高兴,我勉强献丑吧。”因而低头略略思考了一下。“我念一首拜伦的诗给大家听吧。这首诗叫做《献给奥古斯塔》。”
她缓缓站起来,声情并茂地演绎着这首拜伦的作品。
虽然我的多事之秋已经过去,
我命运的星宿却逐渐暗淡,
你的柔情的心却拒绝承认
许多人已经看出的缺点;
虽然你的心熟知我的悲哀,
它却毫不畏缩和我分尝;
呵,我的灵魂所描绘的爱情
哪里去找?除非是在你的心上
当我身边的自然在微笑,
这是唯一和我应答的笑意,
我并不认为它有什么诡
因为那一笑时我想起了你;
当狂风向着海洋冲激,搏战,
一如我曾信任的心之于我,
假如那波涛激起了我的感情,
那就是,为什么它把你我分隔?
虽然我的最后希望-那基石
动摇了,纷纷碎落在浪潮里,
虽然我感觉我的灵魂的归宿
是痛苦,却绝不作它的奴隶。
许多种痛苦在追逐着我,
它们可以压碎我,我不会求情,
可以折磨我,但却不能征服,
我想着的是你,而不是那伤痛。
你人情练达,却没有欺骗我,
你是个女人,却不曾遗弃,
尽管我爱你,你防止使我悲哀,
尽管我受到诽谤,你却坚定不移;
尽管被信赖,你没有斥退我,
尽管分离了,并不是借此摆脱,
尽管注意我,并不要说我坏话,
也不是为使世人说慌,你才沉默。
我并不责备或唾弃这个世界,
也不怪罪世俗对一人的挞伐,
若使我的心灵对它不能赞许,
是愚蠢使我不曾早些避开它。
如果这错误使我付出的代价
比我一度预料的多了许多,
我终于发现,无论有怎样的损失,
它不能把你从我的心上剥夺。
从我的过去的一片荒墟中,
至少,至少有这些我能记忆,
它告诉了我,我所最爱的
终于是最值得我的珍惜;
在沙漠中,一道泉水涌出来,
在广大的荒原中,一棵树矗立,
还有一只鸟儿在幽寂中鸣啭,
它在对我的心灵诉说着你。
众人中很多都识洋文,听得她念得一口纯正的英文。很是崇敬。
“这便是欺负人了,我们中国人哪里听得懂这些洋文。许夫人,你可要让我明白这些句子的意思。”章玉凤摇了摇头,又挑衅道。
安好不假思索地说“我自己略略翻译了一下,各位不要见笑。”便又流畅地将中文念了一遍。大家点头称赞,许仁和更加得意地笑了。“不知道可是正解,贻笑大方了。”安好缓缓坐下。众人再也不给章玉风发难的机会,觥筹交错起来。
安好被敬了几杯酒,脸色惨白,俨然要吐的样子。慌忙到洗手间里方便,走开了好一会。
仁和忙去洗手间里看她,她捂着肚子佝偻在洗手台上,忙扶着她出来,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众人忙叫来医生,纷纷散开。经医生诊察,安好已经怀孕一个月有余。许仁和顿时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