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倾盆而下，仿若没个尽头，淅淅沥沥的台阶上，苏尤咳嗽着慢慢向上。他的速度慢了，衣衫已经衣不遮体，条条缕缕的湿布条子垂落着，狼狈不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本就没好利索，又战了一场，这下就是胖少年的丹药也无用了。
体内有几股刀气横冲直撞，好在有胖少年的神奇丹药吊着命，不然就不是咳嗽两声吐吐血了，苏尤琢磨着，恐怕自己这条命还真要丢了。又咳出了一口血，很熟练的抹了把，这动作今天他做得太多了，瞅了瞅手中依旧锋锐的剑，苏尤拍了拍剑身，没好气道：“小锋呀，你说你可真结实，打了这么久连个印子都没。”
剑似有灵，微微一颤，苏尤心底升起一道傲立山巅，众览群山独我一人的傲气来。他更没好心情了，小锋也不知道安慰安慰他。
“等我拔出了映春非让它治治你。”苏尤又拍了下剑身，恐吓道。奇异的是，心底那股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似乎苏尤的话起了作用。
山路上，一个少年不时的对手中剑说着话，好在此时路上无人，不然非要以为这少年脑筋不正常了。第六路没有两个通玄交战，没人能破了那阵法地势，苏尤登着台阶，渐渐地就感觉到一阵别扭。这种感觉随着他越是向上，越加深刻。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脑中回旋。
“吸。”
苏尤面色怪异，他脑中有这个声音一直在响。摇了摇首，埋头向上，半山腰时，蓦然止步。
“一。”
苏尤脸色更怪了，瞅了瞅四周雨水血泊中的尸体，不寒而栗。
“啊。”
当啊出现时，苏尤脸色一阵苍白，心脏砰砰跳动。他顿时不走了，连忙闭眼，静气凝神，体内真气流转，顺着经络流遍全身，这才感觉好受些。
“这地方还真怪。”苏尤嘀咕一声，接着向上，路上的尸体更多了，有的女子赤身裸体，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断剑残刃，一路遍布死尸，与台阶两旁枯黄的落叶似是极为搭配，秋，生命凋零的季节，这一日有万物生机泯灭。
“下！”
当苏尤踏上了最后一截台阶，看到了那座白玉阶梯的王座时，脑中突然炸响出一声。
“下！”
一声，由心而发，回旋脑海。一声让他身躯一震，抑制不住吐出了一口血，更有一个念头在支配着身躯缓缓向着山下移步。
苏尤视线有些模糊，透过雨幕，他看到了王座上有个白衣身影，刀光剑影，那个白衣上有血。
“出阵者，登山逆命，天诛。”
苏尤脑中又响起了一声，本能勉强抵御的压力蓦然变大，一口血下，像是个滚葫芦般，顺着阶梯滚落而下。
王座那边厮杀的两伙人没人注意到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出现了下，随后又消失了。更没人看到那个滚落的少年一手趴在了台阶上，五指如勾，深深的插入了石阶中。
“咳。”苏尤脸色不大好，抬首望了望天，骂骂咧咧了一句，又站了起来，却是身形佝偻，如同直不起腰的老儿。
“今日状态不好，贼老天咱们明日再战可好！”
苏尤闭上了眼又睁开了眼，骂道。可怎么骂也无用，苏尤还不知道若非此阵已然残破，天诛下，他早已无命。既然骂着没用，但苏尤还是再骂，一步步向上，又到了尽头。
他的声音不大，雨水下常人都听不到，可是不远的王座旁，能活下来的没有一人是弱者，几乎同时，众人停了下来，黑衣人持刀望向了身后，白玉阶梯上的少年人们也同样看了过去。
雨幕下，一个叫花子般的少年骂骂咧咧的走来，走得很慢，似乎还有些不稳，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到一柄寒光闪烁的剑。
穆子馨睁大着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她知道的比苏尤要多，她知道这残破的大阵即便是破了，也是一处曾经的天阵。
阵有势，势不许下山人有第二次登山，然而苏尤还是来了，抵抗着阵势一步步向着她的方向而来。
妙眸有泪轻轻滑落，混着雨水让人分不清哪个是泪，哪个是雨。
曾经她想着有人会来救她，大哥穆子白的身影不时的在脑中闪现而过，那是说过会成为她的天保护她一辈子的人。可是来的人不是穆子白，而是那个有些瘦弱的少年，一个从没有对她说过会成为天的人。
“苏尤你个疯子快下山去，你已经回头了不要回来了！”
穆子馨娇喝一声，声音颤抖。此声后，众人才知这个人姓苏名尤，是他们唯一见到的一个回头的人。他们却不知道这十条路中同样也有一人回头后又上来了，只不过那个胖胖的身影似乎并无大碍。
苏尤行走在大雨中，听到了那声穿过了雨水清晰入耳的声音，还是那般的好听。他笑了，拨开了被雨水打散遮住了面庞的黑发。
“师姐你还活着呀。”
“活着就好。”
“等着我，我马上就来了。”
简短的三声，声音不大，却似有无形的穿透力，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穆子馨哭了，这个即便身处此生也许是唯一一次修罗场也未落泪的少女哭出了声。不多的人中，有人轻叹，有女侠满眼复杂，他们期待着救援，但并不想看到这一幕。那个如乞丐般浑身血迹的少年下山上山等同于送死。
“杀了他。”
围着穆子馨等人的黑衣人中有人低喝一声，随即几道身影向着苏尤冲去，一步步，雨水飞溅，溅起的是雨水，勾起的是人心。
两伙人又厮杀在了一起，刽子手们看清了那个少年的样子后，并不在乎，明显伤势在身的少年与死人无异。
穆子馨很担心苏尤，心底有深深的愧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让她芳心不能平静，如果不赠剑苏尤该多好，如果，如果那一晚不遇见苏尤该多好。
她像是疯了一样，雌虎般冲向了黑衣人，手中刀更加的凌厉，轻灵的刀法化成了凌厉无匹的刀式。
这才是穆家的刀，没有丝毫的美感，只有斩尽一切的意。
她要冲过去，想看到那个喜欢笑的少年，想看着他笑。
提着的刀终究是到了苏尤的面前，利刃割开了水滴，水可以一化为二，落地浑然一体，然而被刀刃砍入的人，却只能留下痛，流下鲜红的血。
一道雷鸣闪过，几柄刀落地，几个人倒地，提着剑的少年依旧在向前走，只不过剑上多了红色的血，肩膀上，胸膛上豁开了血红的口子。
一剑斩杀，这是苏尤的意，又是剑的意，此剑斩生。
“一品剑客！速速围杀！”
黑衣人中有人注意到了那一幕，厉喝出声，十数道身影又向着那个少年而去。他们只是惊讶，却不怕，一品高手他们也不是没有杀过，那些真一院的教书先生死的也不少。
众人中有满脸苦涩者，有看开的人，有担忧的人，更多的是绝望的人，只有那个回头又来的少年依旧不变。
他的人不变，是来救师姐的。
他的剑不变，此剑斩生。
雨依旧在下，十几道人影带起了水花，蜂拥而至，苏尤像块蜜糖，吸引着蜂儿，却是一块带毒的甜蜜。
“小锋呀，你说这次咱还能走过去吗？”
苏尤看也不看一眼那些刀，只是专注着自己的剑。
剑在轻颤，有剑气蔓延，震开了雨水显出了锋芒。它不想被束之高阁，不想被人当宝贝藏着，它想要战，正如苏尤不想死，不想才下山未踏入人间红尘就闭上了眼。
一人一剑，有剑的人，有人的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