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剑舞师傅静娘到了墨家,余氏派人在后罩房为静娘收拾出一个单间,又将一个叫小诺的粗使丫头拨给静娘使唤。
行完拜师礼,静娘送给墨青染一柄特制的短剑,不大不小正适合稚女使用。
墨青染握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还好,拿起来不算太吃力。
自此,墨青染每天下午抽出两个时辰,跟着静娘在后花园学习剑舞。
学了一段时间后,墨青染对静娘愈发满意,以前看书上形容公孙大娘的剑舞“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今看静师傅舞剑,方能领会一二。
那日静娘来了兴致,跳了一段独舞。只见她手中剑光划过,闪耀如旭日坠落,身姿轻盈似鹤,犹如神女飞升,整个舞蹈一气呵成,动静相宜,时而势如雷霆,时而静若秋水,令观者神怡目眩,着迷不已。
为了方便跳剑舞,墨青染还让余氏为她做了两套胡服女装,在上早课之前,她还会去后花园练一个时辰的舞,如此一来,倒和每天早上在此练拳的二哥墨青云做了伴。
没曾想,他俩这一用功,倒在墨家下人之间造成了一番动荡。本来人人躲避不及的打扫后花园的工作,如今一跃成为墨家下人们打破头争抢的香棒。
开玩笑,这份美差谁不想要,早上,你能免费欣赏二少爷表演的武阳拳和四姑娘表演的据说是静师傅独创的玲珑剑舞;下午,要是你运气够好,还能观赏到静师傅精湛的舞技。什么,你说,不就是舞剑嘛,上午看四姑娘跳过了,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这静师傅可不是光会跳剑舞,赶上她心情好,她还会跳一跳天波舞,灵雀舞,花荫舞什么的。
下人间的波涛暗涌,主子们并不知道。墨青云和墨青染照例在后花园一个练拳,一个练舞,或许因为有了伴,两人早上练习的劲头甚至比下午还要更卖力一些。
当事人不觉得累,做娘的余氏倒心疼起来,对墨随风抱怨:“他们兄妹是不是太用功了。”
正在作画的墨随风好笑道:“夫人,为夫第一次见有人因孩子刻苦用功而埋怨不已的。”
余氏不好意思起来:“也是,随他们去吧,操心也是白费。”待伸头看了一眼墨随风的画又不满道:“夫君,你现在是不是嫌弃我了。”
墨随风一噎:“夫人,此话从何说起?”
余氏指着墨随风的画作,理直气壮道:“你以前最爱画我,如今宁愿画这些花花草草也不愿画我了。”
墨随风无奈了:“夫人哪,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余氏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没办法,这日子过得太滋润,上面没有婆婆要伺候,下面四个孩子又都懂事听话,家中也没有姨娘小妾之类的人物给她添堵。
她最近真是太闲了,再不找夫君拌拌嘴,就要发霉了。
不过,余氏也懂得见好就收,耍个小脾气无伤大雅,过了就有伤夫妻感情,于是给墨随风留下一个“你娘子我大人有大量”的眼神,施施然走了。
墨随风苦笑一声继续作画,心里也明白余氏这就是闲的,以前还有墨青云偶尔淘个气让她烦烦心,如今也变懂事了,她可不就太无聊了。
最后一笔收住,一株空谷幽兰跃然纸上,墨随风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作,同时不忘为爱妻“排忧”,嗯,自己也得好好想想,帮夫人找个乐子才是。
择日不如撞日,当天下午墨随风就带着福泰出府找乐子去也。
梅花镇里贩卖稀奇古怪物品的多集中在南面元宝街,墨随风一路走走看看也没想好买什么送给余氏,一扭头,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皱皱眉,拉着福泰飞快地闪进旁边的暗巷,待那人走远了,才从巷中出来,神情莫测,眸光复杂。
福泰第一次见老爷露出这种表情,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还好吧。”
墨随风很快恢复如常,往那人反方向一指,“没事,走,我们到那边逛逛。”
福泰识趣地没有再问,跟着墨随风走到一家卖宠物的摊子。
摊子后面小板凳上坐着一位白胡子老人,正在逗弄怀中的波斯猫,那猫许是被人养久了,一点不怕生,见墨随风和福泰走近,也不害怕,懒洋洋地瞅了他们一眼,继续在主人怀中伸腰打呵欠,还舒服地“喵”了一声。
墨随风被那只猫精怪的样子逗乐了:“老人家,你真是养动物的好手。”
老者见有人夸自己,得意地捋捋长胡须,嘴上却谦虚道:“呵呵,客官过奖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不是我自夸,我养出的动物都通人性。”遂站起身指着身前一排笼子让墨随风随便看,又捶了几下腰道:“老喽,近几年身子不好,养的动物也少,就没往京城去,以前我养的宠物那都是专供权贵府上的。”
墨随风点点头,一圈看下来,没见特别中意的,就随口问道:“老人家,有没有能解闷的,我是买来送内人的。”
老者闻言打量了墨随风几眼,笑眯眯道:“你这后生倒是个疼老婆的,好,老头子我喜欢。”
说着从身后地上提出一只蒙了黑布的鸟笼,手一掀,笼里一对鹦鹉见了光,兴奋地叫唤起来。
这两只鹦哥一身灰羽,两翼外侧的覆羽则为白色,头具淡黄色羽冠,最奇特处是小脸颊上带有橘红色圆形块斑,活像两只涂了胭脂的灰瓷娃娃。
墨随风一眼就爱上了,开心地问:“老人家,这对鹦哥怎么卖?”
老者没有答话,而是将手伸入笼中,捉住其中一只鸟的翅膀,轻轻地掀开,对墨随风道:“这叫玄凤鹦鹉,不是咱本地的品种而是来自番外。看到没有,这只翅膀下缀有一排黄色小点的是雌鹦鹉。”又松开手,指着另一只道:“这只没有小点的是雄鹦鹉。”
然后将鸟笼递给墨随风:“这对鸟就送给你了。”
墨随风没有接,诚恳道谢后说:“老人家,您开个价吧,我不能占您的便宜,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白胡子老人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对鹦鹉是非卖品,乃两年前我和我老伴一起养的。”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她是个没福的,半年前去了……”
墨随风正沉浸在老人家说的伤感往事中,不料,这老人忽然拔高了声调,冲着他吹胡子瞪眼道:“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还没我这老头爽快,我说送你就送你。”又低声一叹,“这对鹦鹉对我意义不同,是不能用钱衡量的。”
墨随风被这老人家抑扬顿挫地一番话弄得一愣一愣的,苦笑道:“既然这样,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一定和夫人用心养这对鹦鹉。”又问道,“不知养鹦鹉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待听老人将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墨随风便打发福泰速到附近买回笔墨纸砚,当场将老人家说过的养鸟细则认真记下来。
老人对墨随风的态度很满意,笑吟吟地目送墨随风,又一拍大腿,赶紧站起来,冲着墨随风的背影大声喊道:“每逢十五,我都在这卖东西,有不懂的随时来找我。”
墨随风转身,微笑着向老人家挥了挥手中的鸟笼。
墨随风走后约莫半个时辰,老人家的摊子来了一位大腹便便管事模样的人物,这人分明就是刚才墨随风避若蛇蝎的那人。
他一边拿帕子擦着汗一边冲老人家吆喝:“老头,我说你这摊子真够难找的,我刚才又走错了方向,差不多把这梅花镇转了一圈才找到。”
老人家笑呵呵地招呼,“吆,这不是侯府王管事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咱们好久没见了。”若仔细看,会发现老者的神情明显没有刚才面对墨随风时那么真诚,浮上了三分假意。
王管事抱怨道:“还不是你不再去京城卖东西了嘛,可我们老夫人就独爱你养出的动物,前段时间养了好几年的京巴不慎掉湖里溺死了,就想再买一只。我打听了好久,才得知你在这里卖东西。”
老人家笑得更加热情:“劳您大驾了,正好,我这刚养了一只京巴,您看看。”言罢,拎起一只装着三个月大小狗的竹笼子递给王管事。
这边,墨随风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向余氏献宝,又把卖鹦鹉的老人和他妻子的故事说给余氏听。
余氏听了唏嘘感动不已,下决心要好好养这对鸟,将墨随风记下的养鸟事项重新梳理誊抄一遍还不算,又仔细想了想,自行加上了若干内容,什么喂食之后要带它们散步消食,什么每半月需用温水为它们擦拭净身,什么每天定时与它们交流增进感情……巨细无遗,写了满篇。
从此,墨府后花园更热闹了,余氏在儿女练功时,也会拎着那对鹦鹉到花园里遛一圈,再也没时间抱怨日子无聊了。
墨青染望着正房墙上贴着的密密麻麻五页纸的养鸟细则,十分无语,老爹哪里是给娘找乐子,分明给娘找了两只祖宗回来,这两鸟祖宗如今在墨家的地位都要赶超自己了。
春去夏至,学剑舞也有些时日了,墨青染渐渐不满足于单纯的舞剑娱人,她学剑舞的动机本就不单纯,主要是想学门武艺防身,必要时还得能伤人,故而,在熟练掌握那套玲珑剑舞后,她便琢磨着如何改一改。
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墨青云的功劳了,他在习武方面的确有天份,是以墨青染对剑术有疑惑时就会在晨练时间请教一下墨青云,而墨青云回答不了的他就去问吴师傅,如此一来,教学相长,二人都进步飞快。
而墨青朗和墨青书见他俩如此用功,不免惭愧起来,索性也都提前一个时辰起床,一个在假山旁练吹笛,一个在凉亭中习大字。
一时间,墨家后花园,学风甚浓,文武并济。
善良的余氏拎着一对鹦哥儿立在花园月洞门,远眺着自家四个孩子,心情复杂,一家四学霸,这让别人家的孩子都怎么活啊。
鹦哥儿仿佛能感知主人的心情,一只叫唤着:“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另一只应和着:“夫君安好,夫君安好。”
余氏转忧为喜,笑出声来,弯腰逗逗它们:“还是你们两个小东西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