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了?为什么?”耶律沙大为惊讶。
枢密副使耶律抹只也看过提到此事的报告,为老将解说道:“不是自杀,是天杀。这老贼对旧日恩主赶尽杀绝,伤天害理人神共愤,是天要收他。咱们撤军之后他还在石岭关把守,石岭关姓田的护军被他整得进过大牢,两人是死对头。姓田的使出手段整他,把老贼逼得自杀。人死在四月底,五月初五太原陷落,他都没有等到。你说这不是天意么。”
抹只也是白马败将,至今还对那次吃的大亏耿耿于怀,对老将也深感同情。耶律沙听了之后,更是百感交集。打了一辈子的仗,在这个老贼手里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自己丢人不算什么,连最疼爱的儿子都死在异乡。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这条老狗。啐了一口道:
“死得活该。本想亲手杀他报仇,想不到老天不等。这么巧就死在汉国灭亡之前,应该是刘知远为报灭国之仇来收他。”
“陛下,刘续那厮怎么处置?”韩匡嗣没有忘记刘继元的那个当作人质的儿子还在营中。这是不会背叛上国的保证。辽廷损兵折将蒙受惨败,刘继元却投降了,现在是到了拿人质说话的时候。
“人质必须杀,没什么可说。不能白给刘继元出兵出力,最后被它一脚蹬了。不管他惦不惦记这个儿子,也要让他知道大辽不是随随便便给他当挡箭牌的!”耶律沙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是为了刘继元而死。
“那就杀了吧。”皇帝轻描淡写地说道。哪怕能安抚一下军队,杀个人质算不了什么大事。
“臣听说北汉灭国之后,许多汉国军队百姓逃往大同,宋王在那里招兵买马,这样下去恐怕会有后患。”
韩匡嗣提起太原战败的另外一个后果。他对耶律喜隐始终没有信任。在他的眼里,这个宗室王爷篡权的贼心从来没有变过,对朝廷的威胁比宋人更大。他大肆鼓吹援汉,结果辽军大败,刘继元背叛,而耶律喜隐倒稳稳当当坐在大同,不但没人追究他的责任,反而从北汉的覆灭中大捞好处。
“汉国的百姓、军队不能留在大同。交给刘继文,在西南招讨司属地安置,将来人口繁殖可以成为大辽一个州。”皇帝想了想说。
刘继文在北汉覆灭后带着千余部下投奔皇廷,朝廷为了奖赏他封他为彭城郡王。此人是真正的汉国孑遗,他的父亲便是郭威所扶立又杀死的最后一个汉主刘赟。见这件事说得差不多了,皇帝烦躁地扭了扭身子说道:
“天气炎热,诸位爱卿要是没有其他事就早点散朝吧。”
耶律斜轸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说道:“陛下,臣以为今天商议白马岭的事不应该到此为止。”
“噢,还有什么问题?”皇帝问道。耶律斜轸是唯一参加了白马岭之战无罪有功的一个,他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陛下,臣以为赵光义吞并河东之后天下大势已变,朝廷必须做好应对准备。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枢密院已经加派军队增强南京和大同的防务。目前收到的报告都说宋人从太原撤兵回国,并没有什么异动。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爱卿以为还应该做些什么呢?”耶律贤和枢密院商量过这件事,答道。
“臣以为今年年初朝廷派长寿到开封谈判,想要阻止宋人侵汉。可是宋人不但一口拒绝,还说如果辽国援汉,则不惜与大辽开战,之后便肆无忌惮发兵灭汉。这等于是已经向我大辽宣战。朝廷怎么能无动于衷像没事似的呢?何况他们在白马岭还欠下了大辽的血债。”
耶律斜轸对北枢密韩德让并没有成见,而且因为都是皇后的亲戚还比其他人更为亲近些。斜轸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对这个圣眷正隆的宠臣不但不想嫉妒得罪,还想尽力拉拢巴结。可是北枢密院的庸碌懦弱目光短浅实在让人难以视而不见。其实很多人都在背地里骂娘,可是无关个人利害,谁也不会去得罪人。皇帝都不在乎,臣子们更犯不上咸吃罗卜淡操心。他原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终于还是憋不住。讨论白马岭战败赏罚责任,其实最应该承担责任的不是战将们而是枢密院。韩匡嗣曾经信誓旦旦地说宋国不会攻汉,冒犯辽国的藩属。结果不但攻打了,还将北汉灭了国。难道不应该追究枢密院的判断失误?其实耶律喜隐是对的,起码他的主张立场鲜明。而枢密院面对叫嚣不然则战的宋人毫无反应,对出援北汉犹豫不决进退失据。这样的指挥不败才奇怪。如今赵光义在太原尝到了甜头,本来的勃勃野心,现在会烈火烹油。宋人灭汉不是目的,进一步向北扩张才是真心。枢密院作为军事总舵,竟然对此麻木不仁一句不提,简直是匪夷所思。
“那爱卿以为应该如何呢?”
皇帝的口气好像他是多事,怪不得这样一位枢密使坐得稳朝堂,耶律斜轸心里苦笑。恭恭敬敬说道:
“微臣以为,朝廷应该出兵河北,告诉宋人大辽不是好欺负的。要是被人家打了一耳光自己揉揉就算了,岂不是成了天下笑柄。赵光义只会如虎添翼更加凶狂。”
“出兵河****匡嗣好像看怪物似地看着南院大王:“大王不是开玩笑吧。这样会挑起南北大战,兵连祸结,天下动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就等着宋人打过来吗?南北大战不是大辽一方想要避免就能避免的。”
“打过来?赵光义只要没发疯,就绝不敢跨过界河一步。赵光义敢于侵略河东并不是和大辽过不去,北汉早就是宋人的既定目标,赵光义得位不正,想要干成这件事证明自己。北汉虽是辽国藩属,毕竟不是大辽本土,为了一个北汉闹得南北破裂实在不值得。”
斜轸不想和他争辩。看了看慵懒惫散的皇帝,心里叹息,皇帝怎么会重用这样的一个绣花枕头。北南通好,利用榷场的贸易和税收的确为朝廷增加了上百万的岁收,让皇帝和国人享受了和平安逸的日子,可是这不过是一场梦,沉迷在这样一个梦里,和前朝的睡王皇帝有什么区别?
皇帝对执事太监示意散朝,太监的嘴刚刚张开正要宣布,忽然就见北枢密院一个姓刘的承旨慌慌张张不顾朝仪地闯进大帐。他的手里拿了几张报告,汗珠顺着两腮往下流。进来之后看看宰相又看看皇帝,张着嘴巴一副极度惊恐的样子。
“刘承旨,你懂不懂规矩,怎么敢擅闯朝会!”
“丞,丞相,大事不好了。”刘承旨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又转向皇帝,惶急中还没有忘了要先向皇帝施礼。他跪下磕了个头,捧着那几张纸,嘴唇哆嗦着说道:“臣,臣在枢密院值守,同时收到三份军情急报。事情十万火急,臣不敢耽搁,请恕臣失仪之罪。”
“三份情报?是哪里来的,说什么的?”耶律贤一惊,坐直了身子,眼睛也瞪了起来。
“最近一份是涿州来的,昨天涿州已经被宋军破城!”
如同旱地一声惊雷,殿中所有的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有没有搞错,宋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韩匡嗣最先说出话来。他几步向前,一把抓过乘旨手上的纸张。
刘承旨道:“怎么会错,涿州通判刘原德降敌献城。在这之前歧沟关刘禹已经首先投降,宋军直接就到了涿州。大前天先在城外打了一仗,我军大败。宋军接着围城,前天中午刘原德就降了。守将萧三虎逃了出来,连夜骑马疾奔,五百里山路用了一天半就走完了。多亏了他的一片忠心,今天把信儿送到。他骑马骑得大腿都磨破了,现在还在枢密院里呢。”
“另外两封信是什么?”耶律斜轸迫不及待地问道。
“一封来自南京,涿州城外一战打败之后,有败兵没有回涿州而是直接逃到南京。韩留守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即遣人往这里报信。写信的时候他还只知道歧沟关破了,不知道涿州已经投降。还有一封来自河北金台顿,是那里的细作四天前发出来的,报告宋军在镇州停留半个月后并没有南返,而是北上,已经到了河北保塞军的金台顿。没想到宋军进军的速度比急递还快,这份情报竟和涿州失陷的报告同时到达。”
刘承旨的心已经稍稍平定,话也说的比较清楚了。可是殿中所有的人就像在梦里一样,完全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这可怎么办!”耶律贤喃喃道。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韩匡嗣自言自语。
“按照这个速度,现在赵光义应该已经到了南京城下。”耶律斜轸是清醒的,他早就料到宋人不会偃旗息鼓,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南京,南京不会也投降吧!”耶律贤忽然挺直了身子,仿佛从梦中惊醒,叫了起来。他忘记了酷暑燥热,困意也飞到九霄云外,脑子里一下想到南京。歧沟关降了,涿州也降了。南京怎么样?他听说过二十年前柴荣入侵,益津关守将终廷晖、瓦桥关守将姚内斌、鄚州刺史刘楚信、瀛州刺史高彦晖等等一个接一个献城投降,柴荣得以连收三州十七县。这些州的知州都是汉人!歧沟关、涿州也都是汉人变节。如果说这些人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那南京的韩德让会怎样。他当然知道韩氏父子和普通汉人不同,他们与契丹贵族关系深厚,官至极品,宠冠天下,按照道理应该绝对不会叛变。可是世事难料,生死关头,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的眼睛盯着北院枢密使,这个站在百官之首的最高军事长官此时还是那样一副玉树临风的形象,脸上却是青一阵红一阵,呆如泥塑一般说不出话来。他自担任北枢密以来一直坚持认为金戈铁马已成过去,如今盛世太平天下安定。只要有睦邻友好的诚意,就能感化好战的邻居。又认定宋人不敢挑战大辽。刚刚还在振振有词地说赵光义绝不敢跨过界河一步。这几份军报当着众人的面扇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可是现在皇帝顾不上追究责任,他只想看枢密使怎样应对。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和皇帝一样也都射向北枢密。这些目光中有期盼、憎恨、气愤也有幸灾乐祸。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汉官宠臣就是死硬的主和派。皇帝登基十年,和先帝睡王在时边境的戒备状况一样,甚至更加松弛。边臣守将一个个玩忽职守,只知道在边界榷场贸易中发财自肥。国中军备驰废、文恬武嬉。结果出援北汉一败再败,朝廷却忍气吞声当作没事。到了现在,敌人一旦入侵,便一溃千里。从歧沟关到南京虽说只有不到三百里,可这一路不比空旷野外,因为是战略要地,所以遍布关隘和军队,两天之内就能畅通无阻杀到南京城下,这种边防的腐朽溃烂就说是纸糊的也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