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喜隐低头说着,眼睛却斜瞟向丰神飘逸的北枢密,心里骂道:“祸乱朝堂的狗奴才,皇帝真是瞎了眼。佞臣当道,君主昏聩,如此朝廷,无人造反才是老天没眼。”
耶律贤笑道:“如此便好,臣僚们顾全大局,朝廷才能统一部署。宋王还要尽快赶回大同,坐镇山后,助冀王统兵援汉。诸位爱卿上下一心,一定能旗开得胜,打败宋军,不负朝廷信任。”
掌朝官问过众人再无他事上奏,便按照皇帝的示意宣布散朝。耶律喜隐向前一步道:
“皇上,臣还有要事禀告,请散朝后留对。”
众官对此知道规矩,照常继续鱼贯而出。大臣为了特别重要而又机密的事需要单独向皇上禀告时便主动要求留对。但是这种情况并不多见,皇帝在朝会之后留人问话的时候反倒多些。只听皇帝说道:
“宋王要说的可是有关军事的事?”
喜隐道:“正是。”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皇帝不会提出什么异议,但却听他出人意料地说道:
“那就请韩枢密也留下一起商议。”
韩匡嗣身为北枢密,所有军国大政军事方略自当与闻,耶律贤不打算之后再向他转述,留下他一起谈也是理所当然。
帐中只剩下君臣三人,太监和掌扇宫女也都退了出去。
“宋王,有事请讲。韩卿掌管枢密院,所有军国大事都应参议,有他在但说无妨。”
喜隐看了韩匡嗣一眼,目光森冷轻蔑,转脸对皇帝说道:
“陛下,朝廷定下的方略臣不能反对,但是为了援汉能够成功,臣还想建议一策。这件事不便在朝堂上讲,因为宋人耳目很多,如果泄露出去就会坏事。”
“宋王有什么高见,朕洗耳恭听。”皇帝很诚恳地说。
“黄河上游为吐蕃番部。吐蕃与中原历来有仇,绝不愿看到宋国扩张。吐蕃东面的党项定难军是唐末藩镇,也害怕像其它藩镇一样被宋国吞并。现在定难军表面顺从宋国,上一次还出兵围攻太原,但是心里打的却是自己的算盘。臣想从西南招讨司派人去联络吐蕃和党项。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些番人必定明白,如果能够联络他们从右翼出兵攻宋,就可以大大地牵制宋军。如果党项方面不能成功,也可以联合吐蕃攻项,让李继筠不能全力助宋攻汉,也能减轻太原的压力。”
定难军是唐代后期建立的藩镇,最初叫夏州节度,领夏、绥、银三州,兼领宥、盐二州。唐末党项人拓跋思恭协助朝廷平定黄巢暴动,被封为夏国公,赐姓李。他死后他的弟弟李思谏被封为定难节度使,以后李家便世代占据定难军。李继筠是现在宋国封的定难军留后。汉国西北最边上的麟州与定难军为邻,李氏与宋、汉争夺麟州已有很长历史。定难党项不但与汉国为邻,也有很长一段边境和辽国交界。近年来在那一段边界有过几次较大的冲突,辽国接连派了军队去平定作乱,辽项关系紧张。不过要是去游说李继筠暗中捅赵光义一刀并非没有可能。因为李氏必定清楚,像定难军这样的唐末遗留下来的地方割据必定是宋国统一战争的下一个目标。
耶律贤听着觉得有些道理,只需要西南招讨司派出几名使者摇唇鼓舌,不需要朝廷出兵出力,即使不能成功也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他刚想点头应允,又想起来还是应该先看看北枢密使对这个的意见的反应,便将头转向韩匡嗣。
韩匡嗣见耶律喜隐看都不看这边一眼,知道他根本不屑于让自己参与讨论,也不理他,朝着皇帝肃容道:
“陛下,定难李家早就对开封称臣,和南汉的刘鋹、吴越的钱俶一个样。劝他们叛宋助汉纯粹是妄想。吐蕃山高水远,一般情况下与定难、宋国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为了汉国招惹党项和宋人。臣以为此举必是劳而无功,实在没有必要。”
喜隐冷笑道:“这个办法没有必要,难道枢密院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陛下,臣此次入朝以为面对宋人的咄咄逼人狼子野心朝廷会有所振作积极应对,没想到依然是碌碌无为,掌管军国大事的北枢密院竟然痴人说梦一般以为可以和宋人和平相处。皇上英明,但是就怕信用错了人,为庸碌之辈所误,臣说过如此下去陛下将会追悔莫及,现在越加确信这句话不会落空了。”
皇帝见二人针锋相对,不但是政见不同,相互的敌视已经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息事宁人道:
“宋王所说的计策即使于事无补也不会有害,不如一试,即使不能说动吐蕃定难首领,就算能让赵光义多一分疑心或顾虑也是好事。”
耶律喜隐见将他献宝般提出的计策说成无益亦无害的多此一举心中十分不悦。但又想庸佞当朝,争也无益,只要朝廷认可实行他的计划已经可以了,便不再多言。
等耶律喜隐行过礼后先行退下,北枢密说道:
“陛下,不是臣不信宋王,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皇上和朝廷忠心过,皇上不计前嫌善待宗室派他去西南,这是皇上的深仁厚德,但臣却不认为他会在西南一年多就改了本心。臣怀疑他定是别有用心。”
耶律贤摇了摇头,说道:“朕怎么会相信他。只是既然用他为一方封疆大吏,也不能一点不听他的意见。他要是真的全无一点良心,拿朕的一片苦心当做一文不值,在当下紧要的军国大事上搞阴谋诡计,那就再也无可原谅了。”
韩匡嗣道:“只要皇上不上他的当,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说完行礼告退。
看着那个年逾花甲依然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帐门处,耶律贤不禁感慨。
耶律喜隐与这位当今宰相之间的敌意无可掩饰也不可调和。想起二人的家世渊源,真是令人唏嘘世事难料。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是应天太后述律平的陪嫁奴,匡嗣从小入宫当差,给喜隐的父王耶律李胡做伴当,算是李胡家的家生子儿。按说他们应该是一家人中关系紧密的主仆。不曾想,韩匡嗣受到太祖皇帝的青睐,得宠后援引其父入朝为官。韩知古原本怀才不遇,身为下贱,有了这个机会得以一展雄才,居然做到总知汉事、出将入相,封为佐命功臣。而耶律李胡封为皇太弟,差一点当了皇帝,却与皇位失之交臂。结果因为不服而谋反,最后庾死狱中。他的儿子喜隐仍是不甘心,又屡屡谋反屡屡失败,成了现在这样一个遭人嫌弃的背时王爷。韩匡嗣因为跟对了人,立了拥立大功,不仅封了亲王,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在握的当朝宰相。两个人面对面时的心里有什么感受可想而知,也难怪本来正常的政见分歧闹得像成为势不两立的仇讎。
在两个人的对垒中,耶律贤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一点也不超脱。韩匡嗣是拥立功臣,十年来忠心耿耿,殚精竭虑。而喜隐唯恐天下不乱,一次又一次谋反。虽然韩匡嗣是一个奴籍汉臣,而喜隐是嫡亲的堂叔,还是皇后的姐夫,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站在韩匡嗣一边。可是耶律贤清楚知道,喜隐在宗室贵族之中还有根基,重用韩匡嗣使他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和诟病,他希望韩匡嗣要对得起这份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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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开封,二月十五日,刚刚过了春雷初起万物复苏的惊蛰节气,宋国皇帝赵光义的銮驾便隆隆启程,向着北方开始了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征。
面色黝黑身材臃肿的赵光义坐在只有金色銮顶四面敞开的高大龙舆之上,接受士兵和市民的万岁欢呼。他顾不上欣赏刚刚绽放的遍地春花和初披翠纱的依依杨柳,金鱼般鼓眼泡下面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意志坚定地望着北方的天空。他不仅看到千里之外的太原,还看到了远距三千里的燕山。这一次北伐,赵光义做好了必胜的一切准备。他调集了全国最精锐的十万兵马,所有能征善战的将帅,调动全国物资统一转运。除此之外,在随行的人马之中,他还带上了齐王赵廷美、武功郡王赵德昭。
齐王廷美是赵光义的亲弟弟。按照金匮之盟的约定,赵光义的皇储就应该是他的这位三弟。赵德昭是赵匡胤的次子,但他的哥哥早亡,他便是嗣子。如果没有金匮之盟,赵匡胤的皇位就应该由他来继承。赵光义不想将这两个令他睡不着觉的人留在京城,让他北伐进军时还要担心背后。他任命宰相沈伦为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作为皇帝不在时的临时统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