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真有****的要害咱们?”
老八阿金没有坐下就急着问。他在路上听辛古说了发生的事。他年纪最小,今年刚十八岁,个子却高大壮实。他原来也是穆宗皇帝身边的卫士,四年半那个夜晚要是没有他和老六达海与小哥一起充当留在皇帝身边的护卫,骗得其他卫兵离开,辛古和花哥也不可能轻易得手。如今他娶了村里一户人家的女儿,生了个儿子还不到一岁。
“大哥,当初姓萧的大官儿不是保证咱们几辈子都没事吗?咱们全照他说的做了,这些年贼娘的像老鼠似的窝在这里,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花哥说道。他当年是穆宗皇帝身边负责盥洗的奴仆,辛古端着盘子献熊掌时,他就跟在旁边拿着洗手的铜盆和布巾,而在靴子里面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准备做后应。
“当官儿的说话有几个算话的,再说姓萧的那****早死了,他说的话就是个屁。”辛古道。
“到底是什么人?该不是看花眼了吧,我怎么没有发现?真有人的话为什么要躲着,怎么不来抓我们?”
老三胡子说。他长了一副契丹人以为美貌的勒腮胡,配上剑眉星目和白里透红的皮肤,相貌十分英俊。当年他是皇帝身边侍酒的仆从。那日将穆宗皇帝和陪宴的大臣灌得不省人事的酒就是经他的手筛烫出来的。除了小哥,他第一个就被村中女子看中并招为女婿,生了个可爱的小女儿,现在已经三岁了。
“不会看错,有人贼头贼脑在林子里面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听村中其他人也说见到了。今天我特意绕到一个人背后,他看见我,慌慌忙忙就跑掉了。大哥,你说是什么人?是不是官府的?”辛古说道。
“除了贼娘的官府还会有谁,肯定是想要杀人灭口!”花哥急得眼睛发红,拍着大腿说道。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们当皇帝做大官,咱们在这里当孙子,还想怎么样!他们有多少人?大不了鱼死网破,把****的都宰了,上山拉杆子造反去。狗皇帝怎么当上的,把他的底揭出来,看谁怕谁!”阿金跳起来挥舞着拳头喊。
“拼拼拼,就知道拼。怎么个拼法!咱们就这么几个人,怎么拉旗造反。如果真是官府的人,杀咱们就像踩死个臭虫。”胡子哭丧着脸道。
“大哥,不然咱们跑吧。逃到山里去,让他们抓不着。”老六达海道。
“家里人怎么办?一起进山还是撇下?官府要是想抓只要抓住他们,咱们能不出来?”辛古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想起一大家子人上有岳父岳母,下有妻子儿女,心乱如麻。
“都坐下,先吃饭。不管出了什么事也要先吃饱肚子再说。”小哥说。他把每个人面前的酒杯倒满,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喝干,紧紧抿了下嘴。这是当地酒坊釀的烈酒,叫做怀州烧。热辣辣的液体从喉咙流到食管肠胃,像火烧一样。他呼出酒气,说道:
“我先饮为敬了。不管是什么人盯上我们,都不是好事。想要我们死的多半是狗皇帝。要是没有我们他坐不上龙椅,可是我们活一天他的心里就一天不安稳。你们想,要是有人知道前朝皇帝是被他的拥立功臣所杀,他的皇位还能坐得稳吗?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像贼似的光是盯着不动手,我也没有想清楚。大概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走上今天这条路,是大哥对不起你们。要是当初你们不参加,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大哥,别这么说,当初大家都只怕成不了事,谁也没想过怕死。大哥你带咱们做成了这件大事,多少人因此得了活命!有啥后悔!”花哥喝了口酒,把杯子当地拍到桌上道。
“对,大哥,要是不杀了那狗昏君,可能我们都活不到今天。当初就打算拼了,能多活一天都是赚头。到现在四年半了,本而早都捞回来了。老子娶了媳妇,连种都留下了,还怕他****的啥。”辛古拿起酒瓶对着瓶口咕咚就是一大口。
“好兄弟。”小哥喉头有些哽咽。“我不后悔杀了狗皇帝。可是我后悔当初不该同意大家聚在一起。其实想也想得到,找到这里是早晚的事。要是各谋出路,也不会这会儿让人家连锅端了。或者要是沿着大山一直往东北,出去两千里到了女真地界就鸟飞苍天鱼归大海了,谁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了。都是我一时糊涂,舍不得离开这块故土,还对官府有幻想。这就是大哥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哥又喝了口酒,让热辣辣的感觉麻痹一下刺痛的心。
“当初留下在一起是大家自己选的。大哥分了钱让咱们各谋生路,也指明了可以去的地方,可是大家都说死活在一起,死也死在这里。现在谁他娘也不能抱怨。还是说说怎么办吧。”
花哥说完这番话,拿起笸箩里的饼子夹上几块兔肉野鸡肉,咬了一大口。觉得口干,也不端杯子,拿起瓶子对着嘴就灌了一口。其他人也都边喝酒边吃起东西来。
“不说没用的了。我想如今没有万全之计,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大家一起上山,到深山老林里躲一阵子;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分头走,逃出一个是一个。但是不论那条路,都先要把老婆孩子安顿好,只要他们活下来,咱们死了也不冤。”小哥说。
“对,我也这样想。谁要是敢动她们,老子死了做鬼也不放过****的。”阿金大声说。
“大哥,别人不管,我是要跟着你的。官府想要咱们的命,有的是办法,到哪里也逃不掉。只要家里人没事,死就死,没啥了不起。”辛古说。
“二哥说的对,我也懒得逃了,一起死了算了。”阿金使劲拍了下桌子。
“命该如此,我也不走。”胡子叹着气,心里如同刀绞。当初死了就死了,本来就是拼命的勾当。多活了四五年,却在这个世界留下了割不断的牵绊和不舍。这一次妻子女儿就是不死也要落得个孤儿寡母。可是现在后悔既没有道理也没有用,只能认命。
花哥重重点了点头。达海看了看大家,本来想说什么也咽了回去,跟着点了头。
“那好,明天开始陆续分头让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有亲戚的去投奔亲戚,没有亲戚可投的来找我家屋里的。她大姐那里应该能暂时落脚,先落下来再做打算。只要我们不逃,那些贼人应该不会去动她们。家里的所有的钱财都给他们。咱们进了山靠着打猎摘果子挖蘑菇也能维生。对不起他们,只能多留些钱了。这都是咱们卖命得来的。但愿他们将来平平安安。只要她们平安,咱们怎么都好说。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有兄弟们陪着,到哪里也不孤单,……”小哥鼻子发酸,说不下去。拿过酒瓶子对着喝了一大口,呛得眼眶都红了。
六个人照旧每天该打猎的进山打猎,该在村子里准备过冬的忙着收拾过冬。各人的家眷一家一家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亲戚去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等到家眷全都离开了,他们便分头前后上山打猎挖药。一天一个人没有回来,过两天又有两个人没有回来,五六天之间六个人全都留着了山上。在翻过七八个山头的密林深处六个人会合在一起。在一个这些日子陆续储备了不少食盐、粮食和日用杂物的山洞里安下身来。
怀州周围的群山是大兴安岭的东南余脉,好像大地上突起的皱褶,山峰重叠、岗峦连绵。望不到边际的原始森林中树木茂盛、遮天蔽日。时值仲秋,繁茂郁苍的绿色汪洋变成了五彩缤纷的黄金海。一阵萧瑟秋风吹过,便是无边的哗哗落叶声。落叶给林间草地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山鸡野兔蛇虫鸟兽时隐时现,鸟雀啁啾野兽孤嗥不绝于耳。夕阳透过高高的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天色灰蒙蒙的,进入冬天,白天越来越短了。
“在这里当个山大王倒也不错。要不是怕冒烟,有的是东西吃,有的是柴烧。就是想我那三个娃,也不知道咋样了。”辛古在洞口烧火,火上架了个铁锅,锅里煮的玉米粥冒着热气腾腾的香气。他这个御厨现在负责给大家做饭。
“再住下去就****娘的变成野人了。这种日子啥时是个头啊。”不远处花哥在剥一只野兔的皮。
“早知道这里安全,不如让婆娘跟了来,也不至于这么冷清。”阿金嘎巴嘎巴地用手折着柴火棍。
“呸,别放你娘的狗臭屁了。就你有婆娘!有兄弟们陪着你就烧高香吧,还想女人。要是让你一个人在这儿,看你怎么过。”辛古一边搅和着粥一边笑骂道。
他们吃的是储存下的玉米和打来的猎物、采集的松仁野果。多余的猎物腌渍储存起来。过了冬还准备开垦土地种些粮食蔬菜。土很肥,种子容易生长。只是要防着野兽来吃,需要围起篱笆和围墙。山里有的是柴火,最大的问题是害怕冒出的烟会暴露目标,都尽量少烧柴,吃着半生不熟的肉,忍受着进入冬季越来越重的寒冷。
住下了十来天了,并没有看见外人的踪迹。他们不禁在想是不是原来就是多心,还是真的把尾巴给甩掉了。整天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森林,听着呼啸的山风和野兽的嗥叫,沉闷和寂寞令人心焦。开始因为害怕担心而引起的兴奋激动变成了不死不活的平静。急性子的阿金甚至期待着赶快有人来,不论是好是坏都让事情变得明朗起来。
“快,快把火熄了!”两个身影从树林中飞奔而来,有人惶急地低声喊着。
“六弟,出什么事了?”辛古用事先准备好的土迅速压灭了火,朝转眼跑到面前的达海和跟在他后面的胡子问道。
“有人,有人在那边的林子里!”。
小哥闻声从山洞里跑了出来,急声说道:
“快,收拾好进来说。”
边说边将锅架抬了,辛古端着粥锅,花哥和阿金拿着剥了一半的野兔,抱着撅好的柴火跟着走进去。大山深处只要不冒出烟火,就很难让人找到。
“我们正在打猎,就听见有打斗的声音。循着声音找去,却在咱们附近。就赶快绕道跑了回来。”今天达海和胡子一起出去打猎。
“打斗?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小哥问。
“没敢走近,看不清楚,大概总有二三十人斗在一起。”这次是胡子回答。他的脸色铁青,领口敞着,胸脯还在上下起伏。
“看来盯上我们的不只是一拨人。这里已经被发现了,要赶紧离开。”小哥略为沉吟,便站起身说道。
“这就走吗?饭都好了,最少吃了饭再走吧。”辛古手上还端着铁锅。
“来不及了,必须马上走。”
阿金一屁股坐到当成凳子用的树墩上:“不走了,要杀要剐叫他们来吧!像老鼠似的躲来躲去的日子老子过够了。二哥,给我碗粥喝。”
“不行,八弟别胡闹。”小哥过来拉他的袖子。
可是要走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个汉子手持刀剑杀气腾腾闯进山洞。他们都二十岁上下,体形矫健,身穿黑色衣裤,头上包着黑巾。洞里的六个人急忙抄起准备好的武器。可是面对有备而来的多出一倍的敌人,没有反抗多久就都被缴了刀械,捆绑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小哥问道。
黑衣人并不答话,留下两个人看着小哥他们,其余的都神情紧张地握紧武器守到洞口。外面有人喊: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逃不掉了。出来投降,饶你们不死。”隔了一会儿这个声音又喊道:“不管你们是为谁效力的,自己的命要紧,出来投降吧。”
“头儿,看来人是带不走了。要是没有这些累赘,外面的猪喽再多也拦不住咱们,还是走吧。”一个黑衣人对打头的一个说道。
“是啊,与其同归于尽,不如留得青山在,别管这几个****的,咱们走吧。”另一个人也说。
被称作头儿的汉子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被捆着的人们一番。对小哥说道:“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告诉你,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我只想你们知道,外面官府的人要杀你们灭口,有人要我们救你们出去。可惜来不及了。但愿后会有期。”
小哥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会儿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冷哼道:“要不是你们,恐怕也没有人想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