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选一个精明的人去关南送信。要快,等到辽军把雄州城围住就来不及了。算了,你亲自去!”张师对段指挥说道。
“去找谁?说什么?”
“废话,现在谁在关南带兵就找谁。就说辽军主力杀到雄州了。我看这里足有十万兵马。请关南一定要速速派兵支援。”
其实他也不知道现在谁是关南统军。去年满城之战时,统军使是河阳节度使崔彦进,通事舍人袁继忠是护军。他们曾驰援黑卢堤,为那一仗的大胜出了力。战后两人都奉调回朝。今年年初,朝廷任命了冀州刺史牛思进护关南军,直到十月初才新任命了两员大将萊州刺史杨重进、沂州刺史毛继美率兵屯驻关南。都不知道两位现在有没有到任。关南是河北前线重镇,但不知道朝廷是怎么想的,原来派的崔彦进还是节度使一级的大将,现在来的两员将却是刺史一级,而且任命下达得如此迟缓。
“好。”邱指挥掉头下城,找了匹好马飞驰而去。
“防御,这么多辽军!他们想干什么!”张师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惊诧的声音。
张师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通判段起。段起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听说有紧急军情匆忙穿上衣服套上官袍跑上城楼。一来就被眼前的情形吓得魂飞天外。他长得像个白面书生,此时本来血色就少的脸上更加苍白。
雄州是一个防御使州,防御使和团练使、刺史平级,但是排位在团练使、刺史之前。所以段通判总是称张师为防御。他比张师年轻几岁,是这座军镇地位第二位的负责人。宋朝通判的权力很大,知州处置的一州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大事,都要有通判会签才能施行。而且通判还兼有监察知州的功能,可以直接向皇帝递交报告。
“干什么?攻城南侵!雄州建了整整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被这样重兵围攻呢。你我运气不错啊。”张师强作镇定地苦笑道。
这时一名军官闻讯跑了过来,张师劈头道:
“田指挥,你去各门传达我的命令。立即封闭城门。除了由本府签发的特别关防,任何人不许出入。顺便让所有不在城上值守的将校立即到这里来。”
“是。”田指挥飞跑去传达。
“防御,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见旁边没有人了,段通判嚅嗫道。
“通判怎么客气起来,你我同担雄州重任,有什么话不能说。”张师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从表情上他已经猜到这个同僚想说什么了。
“辽军来势汹汹,我看这个阵势最少有五万人吧。雄州不过一个小小的十里之城,数千守军,孤悬河外,就像是石头前面的一个鸡蛋,怎么守得住!不如赶紧想办法撤退吧。”段通判一咬牙把涌上心头的话说了出来,这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都怪我们没有事先得知敌人的动向,没有时间选择是撤是守。现在要撤就是弃城逃跑。那个主意不能打,那样跑出去也是个死,朝廷不会饶的。”张师摇摇头,像个温厚长者般伸出手拍了拍通判的肩膀。
谁人不畏死,同样的想法自己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从五品的防御使知州,不算高也不算低。和平时期可以在一方作威作福,可是战争一来,必须与城池共存亡。除非得到上级许可和情势必须,否则绝不可以弃城逃跑。段通判比自己年轻好几岁,大好的青春谁不珍惜。可是逃跑,他想也不敢想。殉城而死,朝廷会有丰厚的恤典,儿孙脸上有光,还会荫补得官。而逃跑不但自己保不住命,就连家眷儿女也要一辈子蒙受耻辱。
“我刚才看见邱指挥去关南求援了。可是我担心关南不会来救。”段通判的脸红了红,心有不甘地继续说道。
“你是说他们会抛弃雄州?”
“不是抛弃,是救不了。关南兵力有限,最多不过二万人马吧。莫州、瀛州守卫空虚,要是想阻止辽军南下威胁开封,换了谁也顾不了雄州,只会死守易水一线。”段通判道。
雄州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州治。在宋国与辽国的交往中举足轻重,是往来辽国南京的前哨,也是宋国的外交、情报中心。但它在军事上所处的位置却十分不利。界河拒马河以南四十里有另外一条大河叫易水。就是荆轲刺秦王时唱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条河。它和拒马河一样,都是从易县先向南流,再折而向东。在雄州这一段,两水之间相隔四十里。其间虽属宋境,却只有雄州一座孤城。雄州北距界河三十里,南距易水十里。要是不能将大敌阻止在界河之外,那下一道防线就非易水莫属。雄州孤悬易水之北,其危险可想而知。而雄州又不像遂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雄州是一个四战之地,周围除了诸多河道全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
“那也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你我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张师叹了口气道。“这些话到此为止,不能再说。将校们要来了,咱们还得要鼓舞士气。”
军人毕竟不同于文官,紧急集合是常有的训练,这时都已经闻命而至。张师的亲兵队长和随从们也都赶来了。
宋军的军队编制三人一小队,九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加上军官一个大队五十人。两个大队为一都,约百人。五都为一营,又叫做指挥,大约五百人。五营为一军,约二千五百人。
雄州虽是边关重镇,但全国这样的军镇太多了,枢密院布署常年驻守的军队只能像撒芝麻一样,每处分一点。分到雄州只有一个军的禁军,另外还有一个军的厢军,加起来共有两军十个指挥。按照编制应该有五千人马。但其实和全国军队一样,实际人数能有八成就算不错。现在指挥以上的军官们都来了。
众人一起向城外望去。东方的地平线上刚刚露出一线惨白的朝辉,寒霜雾气弥漫在严冬的凌晨。从界河漫延而来的骑兵大潮转眼之间已经逼近到离城只有二十里了,并且正在扩散开来,朝着雄州城的东西两个方向展开。
“辽贼发动突然袭击了。雄州遭到敌人主力的进攻。你们都看到了,敌人最少有五万以上的兵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没有什么可说的,全体将士必须死守雄州。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和这座城共存亡!但是不用担心,雄州城高壕深,易守难攻,敌人再多也没有用。本府已经派人到关南求援。关南屯有重兵,到这里不过百里之遥,很快就会有大军来援。只要坚持就是胜利。战争时期,军法森严,所有人都要遵守命令,违令者一律军法从事。”
这时,一名军官匆匆而来。他并没有因为迟到而请罪,而是附在张师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师皱眉道:
“有人在南门闹事,我要去处置。诸位将校都各自去执行任务吧。”说完带着亲兵随从匆匆向南门的方向而去。
南城门的门内拥挤着上千人。他们穿着各式各样颜色不同奢简不一的厚厚冬装。有的挎着包袱,有的推着小车,还有得套着马车。有白发飘飘老人也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守门的士兵将刀枪举在头顶,用身体组成人墙。人群向前涌着推搡着,一片嘈杂的哭叫声传过来:
“张小三,兔崽子,老娘认得你!放老娘出去!”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给一条生路!”
“混账王八羔子,你敢打老子!老子让你打,打啊!打啊!”
士兵们有的被抓破了脸,有的被扯开了衣服,却都死死地站着不动。他们接到长官的命令,不许开城门放出一个人,否则军法从事。可是他们却不敢开杀戒。因为这些士兵多数都没有杀过人,尤其是面对一个城里住着的父老兄弟,实在下不去手。更是因为百姓是他们的好几倍,一旦惹怒了这群人,看这架势能将他们撕成碎片。
张师面如寒霜回头问那名指挥使道:“怎么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这么早就知道围城的消息。”
指挥使道:“卑职也不知道。最初只有几十个人,现在越聚越多,我怕天亮会有更多人。城门他们是冲不开的。卑职已经加派了人马。可是这样闹下去恐怕会引起骚乱,那可就糟了。”
这时有人看见城头上前呼后拥过来一群人,中间一个人虽然没有穿官袍,但很多人都认识他。有人朝着这里喊了起来:
“张知州!草民是莫州人,昨天来雄州办事天晚了没回去,家里有八十岁老娘等我,放我出去吧。”
“张知州,我媳妇在乡下生孩子难产,我是昨夜赶来雄州请产婆的。我要是不回去就一尸两命了。开开恩放我出去吧!”
“小人家里没粮没柴,要去乡下砍柴借粮,不去就要饿死冻死了!”
张师对着亲兵队长说了几句话,队长应命而去。他目光灼灼地扫视人群,忽然指着一个穿着灰棉袄,带着灰毡帽,挤在人群后面的不起眼的男人道:
“把他给我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