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觉得，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格外的好些。
“来人啊，为孤更衣。”东宫寝殿内，刘宸舒展双臂。
领着两个小宫女小步上前，墨香自身后双手环过太子殿下的腰际，轻轻解开系带。
殿下长大了，她想。
这个背影挺拔如修竹的少年，正在成长为一个男人。
想着想着，女官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婢子瞧着，殿下今日心情甚好，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墨香是如何看出，孤今日心情好的？”刘宸的声线仍旧温和清淡，不起不伏。
虽然知道殿下看不见，墨香还是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去。“回殿下……您今日回宫的步子，比往日快了三分。”
“三分吗？”刘宸不置可否。
……
“姑外祖母，薇然送送殿下？”晚膳用罢，薇然起身离座。
东太后眼中露出欣慰而了然的神色。“去吧，别怠慢了宸儿。”
“回皇祖母的话，”刘宸亦笑着施礼道。“孙儿政事繁忙，不能时时侍奉您膝下，一直深怀有愧。对于表妹能在您身旁尽孝，该是感激才是，又怎会觉得怠慢呢？”
“好了好了，”东太后乐得就像个寻常人家的祖母。“快去吧，别打扰哀家老婆子一个休息了。”
“孙儿（薇然）告退。”
才出了挽湘宫正殿的殿门，就像是养成了多年的默契一般，薇然刘宸不约而同地拐了个弯行向后殿。
“呵呵……”听见太子殿下胸膛中传出的闷笑声，女孩有些羞恼。
什么嘛，要不是从小到大，多少次我送你最后都去了那儿，我怎么会下意识地就觉得，和你说话该去后殿呢？
“咦……”话说回来，太子今天怎么……
“表妹，有什么问题吗？”
“啊，不是，臣女只是想……今日有朝会，殿下您怎么，是穿着便服来的呢？”但是月白色，确实比较好看啊。
“哦，是这个啊。”刘宸低笑一声。“今日政务不多，孤下午便先回东宫换了一身。怎么，觉得孤的朝服好看？”
“没有没有，”薇然慌忙摆手。“殿下说笑了。”
“那便是便服好看了？”
“……嗯。”
……
“表妹今日让梅香约孤见面，可是有什么要事要说？”行至后殿无人处，刘宸挥退无关宫人，停下脚步问道。
或许，她只是想找孤帮个小忙呢？刘宸心里想着，不由后悔方才自己问得太正经了。
“回殿下的话，”薇然收敛心神正色道。“臣女冒昧，今日约您见面，实为姑外得祖母吩咐，来与您商议，共同对付高公公一事。”
“你说什……”刘宸强行压下心头的涩意，寒声发问：“为何，是你来同孤说？”
薇然……这女孩才八岁啊，为了增加在孤面前的分量，就要让她来参与这种肮脏的事吗？
他真是低估了那个老女人的无耻！
“回殿下，”刘宸一瞬间难看的脸色吓着了薇然，但她还是没有放弃地继续道：“姑外祖母说，她老人家不便与您频繁密议，恐惹……恐惹皇上猜忌。”
“那她就放心你了？”她放心，孤不忍心！
“回殿下，”太子还真是很讨厌，外加不信任她呢。“臣女自幼，受姑外祖母教养长大，请您对臣女有些信心……再不济……”
“让梅香来同孤说！”刘宸低喝道。“孤把梅香给你是用来做什么的，你白长这颗脑子了吗？”
“姑外祖母吩咐，”女孩抬起头又复低了下去，语气变得坚定。“这些话，必须由臣女转述。否则……”加油啊，薇然你行的。“否则，合作就免谈。”
“……”刘宸的背脊瞬间绷紧，张素唯……三个字含在口中，几乎欲要将它们碾碎。“是这样吗，梅香？”
从没有见过太子殿下如此隐忍着怒气的女官，慌忙从女孩身后上前，恭声答道：“是的殿下，太后娘娘说了……”
“够了。”两句话的功夫，太子殿下已然恢复了冷静，只听他平淡中带着轻嘲地打断道：“既如此，我们在挽湘宫后殿‘密会’，难道就不引人怀疑？”
“……”薇然垂头不语。
“明日，孤会去沉香阁‘看’你。”
言罢，拂袖而去。
“……臣女恭送殿下。”良久，未尽的话语才从口中轻轻吐出。
“姑娘！”梅香忙扶住女孩软倒的身子，埋怨道：“您这是做什么呀？昨晚先跟太后娘娘说太子殿下授意，只能由您来转述计划的内容。今晚对殿下又言，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我做事，”薇然阖了阖眼，提起力气站起。“还用你来教吗？”
“姑娘恕罪！”女官立即跪地请罪。
“……回去吧，我不是让你约方修云他们今晚来吗？等他们来了，再一起说，我的新计划。”
……
“原来如此，姑娘好计策，只是……”听罢梅香的转述，方修云双眼一亮，第一时间抚掌赞道。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犹疑起来。
“没什么好只是的。”女孩笃定地打消他的担忧。“我既然能自己想出这个计策，就有实施它的本事。”
“丫头，”只觉怎么都听不懂的周芝，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你们在说什么‘计策’啊？我和师姐都被你们搞糊涂了。”
方修云嗤笑一声，看向薇然，却见女孩也冲他甜甜一笑。无奈之下，只得又一次担当起了解说之责。“是这样的，原本，太子殿下安排梅师姐入挽湘宫服侍姑娘，一方面是梅师姐自己要求，一方也是殿下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在他和太后娘娘之间传递消息，好更加方便地合作，对吧？”
“嗯。”周芝和梅香齐齐点头。
“在这样的局面下，太子殿下和东太后之间的所有不重要的消息传递，都要经过梅师姐之手，也就可以被我们得知。而重要到必须面谈的事情，梅师姐也有很大可能被允许旁听。而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在掌握了他们计划的全貌之后，从中找到机会做对我们有利的事。”
“没错，就是这样。”梅香插嘴道。“可姑娘如此一来，不是破坏了咱们的计划吗？”
“敢问梅师姐，哪里破坏了？”方修云沉稳反问。
“这……”女官一时顿住。“殿下的吩咐，原应由墨香传给我，现在变成了直接跟姑娘说；太后娘娘的回复也是，本该由灵涓姐姐转达，今后也是直接跟姑娘说……这不是，这不是变麻烦了吗？”
“哈哈，”少年笑了。“梅师姐此言差矣，按照原来的计划，我们只是暗中的窃听者，跟随太子、东太后双方的动作而动作，从夹缝中获益。而姑娘此举，则将我们摆到台面上来，成为了参与者。且不说这样一来姑娘可以直接篡改、伪造双方的交流，直接得到多大的好处，光是这个‘台面上’，就已经是一个大大的获利了。”
“方公子说得没有错。”薇然接道。“但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这个而已。我真正的目的，是更改他们双方合作的走向。”
“周大哥、梅香，还有方公子，你们有没有想过，除了太子殿下和姑外祖母之外，我们也算是一方势力？太子看重梅香你，一部分是为了周大哥这个内卫统领，可他要的只是牵制，却不能信任，甚至直接接触你。但我不一样，我有你们的帮助，我们四个人互明身份，互相信任，可以做到另外两方做不到的事情！”
说到这儿，女孩忽然神色一正，握住了方修云的双手。
一双粗粝的、不甚干净的手。
“方公子，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姑娘但说无妨，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方修云长鞠一躬。
“这些天我大概明白了，无论是姑外祖母，还是太子殿下，他们都是不能够，或者说没有想过要不计代价地杀死高揽的。”太子羽翼未丰，就算大太监身亡，最大的得利者也不会是他。所以如今他们更盼望的，还是一个能互相牵制的局面。
但那样的话，她就要天天受到那样的惊吓了。
“以我的能力，只能够介入他们的计划而已。我需要你，为他们重新制定一份计划，一份，能取高揽命的计划。”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