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
真的是恍如隔世。步履匆匆穿行在懿宁宫的楼阁殿宇间，梅香轻扬秀气的下巴，昂首望向天空。
“梅香？”不远处的红杏隔着一个门洞望见了她的身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姑娘呢？”
“……”被打断了出神，梅香回转眼波，安静地笑了起来。
“梅香……梅香！”红杏有些慌了神。“你不要这个样子，你今早说有要事禀报，姑娘才只带了你一个人出去的，现在你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我警告你……”
“红杏，”轻轻眨了眨眼，梅香打断了素日对头的话。“我们一起，守护姑娘吧。”
多么神奇啊，在她的前半生……不，人生的前十六年里，一直都辛苦地磨练着杀人的技艺，渴望着作为一把刀而被认同。为此，她用了旁人两百倍的时间钻研毒术，就是为了证明哪怕天生无法习武也，不能让她放弃。
她，会有用的。
直到……遇到一个女孩，来到她的身边。
其实不用陆潇依来教，她自己就学会了一把刀，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生出灵智——那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这世上，把人生生铸成兵器难，把铸好的兵器还原成人却容易。有些时候，只需要一个微笑。
“……你在发什么疯。”好脾气的大宫女蹙眉。“这种天经地义的事不用你来教我。梅香，难道你到今日才对姑娘效死吗？”
“你，还是不懂啊。”梅香伸出食指，轻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姑娘原本是喜爱你更胜于我的，可是从今往后，我就会夺走她的心了。”
“你是争不过我的，哈哈哈哈……”
“你真是够了！”红杏愤怒地握紧了袖中短匕。“吾等身为姑娘之婢，姑娘的喜恶皆由姑娘一人而定，岂能说出这般争宠的话来？”
“你就是因为这个毛病，在姑娘眼前的体面，才会比不上我的哦。”
“梅香！”一道寒光闪过，冰冷的锋刃已抵在女官的颈侧。“我再说一遍：同为姑娘所部，理当同心戮力、一命效死。若你再让我听到说出这样挑动内部不和的话来，即便被姑娘怪罪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哼。”梅香缓缓抽回扎入红杏腰间的长针。“你们平城卫，就是这么受训的么？”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和你好好相处。
……
九月中，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无虎符调动，边关兵力不足，尽管大名鼎鼎的箫帅已经尽了全力与鞑靼大军周旋，但还是架不住前线，大同指挥使弃城而逃，在野外被鞑靼斥候擒住。
峨峨大同城，镇守汉家边塞数百年的雄关，在兵源不足、城中众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竟然就这样被宿敌无视，堂而皇之地率骑“绕”了过去。
城中有不忿的将官，冲动之下领兵冲出城去欲追击大军尾部，却被早有埋伏的鞑靼一战歼灭，无人投降。
其后，血性的后果却导致了大同城内连基本守城的兵力都几乎不够，从城中动员了数百壮丁，才让四面城墙上每个城垛后都有兵力把守。
而鞑靼大军似乎也瞧出了这座给自己族人带来百年伤痛的坚城的虚弱，竟又从已经南下的大军中，生生抽调了五千人的部队，死死围在大同城之外，伺机攻城。
大同城初建之时，便被称作“千古雄关”，其内粮草、军械皆足，眼下到没有破城之虞。
只是怕若大魏腹地战事糜烂，城内人心浮动，保不齐就有内奸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到时刘氏百年的脸面，就都要被践踏个干净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甲午海战中，日本舰队空有总排水量，却都是些老旧过时的铁甲舰，没有一艘奈何得了镇、定二舰。但战争的过程中，却是中方因为舰船失修、火药填充不足等问题，导致主炮炸膛、信旗被毁、主将受伤。而战争的结果，更是因为李鸿章意图保存实力，令北洋舰队躲入威海港内，不准巡海迎敌，致使日本夺取了黄海的制海权。
如此，如何不让天下悲叹，对国朝深感无力？
虽然大魏朝在先帝等几代皇帝的治理下，承平日久，仓禀实足，看起来可续百年国运，可自今上即位以来，已将民力、内库都虚耗了许多。
但看他隆安四年时欲为贤妃修座寝宫，都要挪用户部的银子，便知道他已经挥霍到了什么程度。
而按照箫巍寄进宫中的来信所说，若是此战大败，魏军将裹挟着山西几省几十年积仓，和近百万人口的鞑靼大军放出边关，大魏的北方将十几、二十年无法恢复元气，并将在接下来的年月里时时受到草原上侵略的威胁。
就像是这位战功赫赫的名帅在信中悲诉的那样：他恪守军令，不调动权限以外的军队，就将坐视北方数省被鞑子祸乱，国力骤然贫弱；可他若是抛开虎符调兵，又是主动将单个将帅的威望凌驾于法度之上，为朝廷他日的覆灭、军阀当道埋下祸根。
甚至是，为近在眼前的箫家满门抄斩埋下祸根。
其中的纠结痛苦，又怎是旁人能明？
于是。
“……”摩挲着手中桦树叶状的铁牌，女孩久久无言。
“卑职红杏，拜见……”红杏单膝跪地，铿锵有力地开口。
“够了。”薇然打断了她的话。“这就是平城卫的统领令牌？”
“是。”轻软丝滑的宫装之下，传来军人坚定有力的回答。
“还有这个……”薇然翻出随信附带的另一块玉制的虎形玺印。“这是代表我父亲的，城北大营和箫家私兵的印信？”
“是。”
“……”女孩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该是多么危急的局面，那个统帅万军的男人竟会把家族最后的生路，交给他的庶长女？
而不是他的亲弟弟，或是嫡妻，还有嫡妻的一双儿女呢。
“大帅……国公爷有命，此二令符，暂且交由大姑娘掌管。它们是否应该交给太子殿下……也由您来决定。”
“你说什么？”薇然猛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