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已经和八名侍卫一起现身大街。侍卫们都脱去了戎装,只穿黑色便装,随身长刀跨在腰间,坐骑也是清一色的黑马。裴虔通、司马德戡紧随身后。
侍卫们专门挑选偏僻的街巷行进。京师原本就是八方杂凑,各色人等往来穿梭,没有人特别注意他们。
大理寺官员恭敬的迎接他们一行。杨广命令他们不要声张,要牢头带领他们到监狱就可以了。
带路的牢子胡子拉碴,满脸横肉,每走一步,腰里一圈的钥匙就抖得哗哗乱响。
“您是贵人,不熟悉这种地方。您得小心脚底下,别弄脏了鞋子。我告诉过手下好好收拾,都是些懒骨头,不骂他们就不好好干活。”牢子叽叽呱呱边走边说。虽然牢头不清楚来人是谁,但是从杨广身边威武的侍卫身上,他也能猜到一二。
“你这关着多少人?”刚进入牢门,司马德戡笑着问牢头。
“这是官牢,关押犯事的官员。前些年热闹,很多官儿被抓起来关着,这几年萧条了,没几个人。”牢子带些寞落。
“断了你的财路?”
“我可是尽忠职守,只拿官家给的月钱。”牢子涨红了脸,警惕的反驳。
“得了,我还不知道?我曾经是个杀猪的!”
“真的?”牢子有些疑惑。
“当然,我用屠刀用的特别好。你看过杀猪吧?”
“没有。”
“猪不好杀。猪会疯狂乱穿,用尖脑袋顶翻人。有些屠夫为了省事,会用木棍子狠敲猪脑门,打昏它,然后再动刀子放血。那种肉不好,不新鲜。你知道我怎么杀猪吗?”
“不知道。”此时,牢子已经相信司马德戡是个杀猪的。
“我杀猪不用棍子。逮到猪后,我会用这只手揪着它的耳朵,用这条腿压着它的脑袋,然后,用这只手握刀,对着猪脖子边大血管,就这么一刀——”司马德戡用手比划杀猪的动作,迅速而有力,然后笑盈盈的问:“你不想来这么一刀吧?你这么胖,血流的不快,得我这样的好手才行。”
“别开这样的玩笑!”牢子有些恼怒,盯着司马德戡。
司马德戡的笑容像凝固了一般。
“当然不想。”牢子终于明白屠夫不是开玩笑。
“很好!你记住,今天牢房里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我听到什么风声——你明白?”屠夫威胁的口气回复。
“明白!明白!”牢子怯怯的回答。
杨广满意的望了一眼司马德戡。他不担心大理寺的官员们,久在官场,他们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反而是这些小喽啰,会四处吹嘘而不管散播了多少别人想刻意隐藏的秘密。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引起人们的嫉妒,尽管丝毫改变不了他们身份低下的事实。
牢子开始保持一种阴郁的沉默,等到了一个牢门口,被吓坏了的家伙打开牢门,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牢房三面是墙,一面是胳膊粗的木栅栏,地上的干草因为潮湿而散发出霉味,一个人面朝里蜷卧在角落里。杨广选了一块干燥的地面站定。
“瞎子!”裴虔通冲着角落呼唤。
瘦弱的人影纹丝不动。
“瞎子!”裴虔通快步走向角落,轻踢犯人后背。“瞎子!醒醒,醒醒!”
犯人转过身来,一双空洞的盲眼,一双干瘪、污秽的双手。
“太子殿下来看你!”裴虔通低声说道。
瞎子定定神,起身向着错误的方向施礼,笑道:“太子殿下,我眼睛不好,给您施礼了。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种地方来了?”
“你这呆着可舒服?”
“舒服谈不上。不过,没啥事儿,倒是清闲,只是蚊子苍蝇烦人,睡不好觉。您来这有什么事?”显然,瞎子没有那么多的套话。
“你不是未卜先知嘛?”杨广不由得嘲笑他一番。
“我从不占卜,我不会占卜。我只会星象。”瞎子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只会骗人!鬼话连篇。”杨广冷冷的说。
“我只是说出我对星象的理解。可能我会犯错,那是我水平不够,但是,我不骗人。”瞎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
“你怎么能确定这次预言就是对的?”杨广问道。
“古书上这么记录。‘荧惑守东井,主王者丧。’”
“上了书的?上了书的就是真的?”杨广决定嘲弄下去。
瞎子鄂然,踌躇一会儿说道:“有些事情书上没记载,而且还是太子殿下您亲身经历的。开皇九年我大隋兴兵灭了南陈,殿下还记得当年正月里白虹贯日吗?”
杨广沉默不语。他当然清楚整个事情。当年正月,天空中出现一道白虹,横贯太阳。精明的父皇决定利用这一奇异的天象,发动平陈之战。杨广还亲自命令府中的术士们找来各种古书,将白虹贯日与国家破亡联系起来,大肆宣扬到江南。一切都秘密进行。没想这件事情会被不明就里的术士们当真。蠢蛋!他心中暗想,却不作解释。
“开皇二十年十月,太白星白天出现,太子殿下入主东宫,不也是‘太白昼现,为易王’吗?”术士继续说道。“那会儿我还能看见,多么壮观的天象!可惜,后来我眼睛瞎了,只能通过别人的眼睛来看天下的一切,但是总不如自己看的真。能睁眼活一年胜过瞎眼活十年!”瞎子叹口气。
“我入主东宫,全靠太白星白天出现?”杨广不屑的说道。
“倒也不能这么说,太子殿下上应天心,下孚民望,才有此异象吧!”
杨广不好驳斥这种恭维,一时语塞。“你是庐陵王的人,怎么不警告他?”
“用谏诤表忠心?这种事情不归我。而且,我不是庐陵王的人。”
“你是谁的人?”杨广质问。
“我是一个术士,只懂得看天象,做预言。”瞎子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预言错误,你会被杀。不为了什么,你会干这样的赔本买卖?”司马德戡反问道。
“我是术士。每一次预言实现,都会有一种…感觉。预言错误,我会被杀。这我知道,但是,一个术士预言失败,死了活该。你无法理解。……你是个屠夫。”术士仰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