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殿内——
香气还在一丝一缕的飘起，殿外，雪还是一分一片的下，永远没有止歇的迹象。
两个人无声无息的站在殿内，悄然而立，一个人注视着主座后的墙壁，一个人看着注视墙壁的人。
整整过去四天了，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那里，没有说过一句话。
看着这个一直背对自己的人影，鬼面王并没有丝毫怒意，御龙帮的帮主是个怪异的人，这一点他比谁也清楚，因为他自己也是个怪异的人。
所以两人当年就很合得来。鬼面王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忽然，就在这万分沉寂的时候，只听咕噜一声细微的响声，就像雪峰山峰顶逆水中泛起一个微小的水泡，传入了殿上立着的那个黑衣人的耳中。
“他死了。”秦江龙忽然开口说道。
经历了长达四天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了。
“什么？！”台阶下面，鬼面王不禁道。斑驳的面具遮住了这个人吃惊的脸，可是从他突然提高的音调中完全能听出来。
“琪儿还是追上了他。”秦江龙犹豫了一下，道。
语声无奈而悲伤。
“怎么可能？”鬼面王疑问道，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追上一个全天下公认飞的最快的人。
当然，这一切可以理解的，因为他离开江枫城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只是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儿童。
“我听到有人沉入南海中了，落水后没有挣扎，而且很轻，就像一片雪花，不会是其他人。”秦江龙很确定的说道。
“好吧。”鬼面王听完他的话，终于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人千里听音的神技，他不能不信。
“琪儿是怎么追上老三的？”鬼面王不能不信，却真的不敢相信。
“他有青釭剑的助力，”秦江龙道。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下，又道：“而且，他决定要做的事，那就一定要做成不可。”
听到这句话，鬼面王闻言一愣，许久，他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了过来，忍不住说道：“看来你还是把神物青釭剑给他了。”
“是的。”秦江龙点了点头。
“这孩子还年轻，你确定他能驾驭得了这把神剑吗？”鬼面王问道，他的心中有很大的疑问，青釭、倚天，举世无双的神剑，如果主人的修为如果不够，那么很容易被剑本身的力量所反噬。
这个年轻的孩子，怎么可能有驭使神剑所需要的高深修为吗？
“一定可以，他已经把天青御龙决修到了第八层，我给他这把神剑的时机，甚至都有些晚了。”秦江龙轻描淡写的答道。
这句话一出，台阶下的鬼面大吃一惊！
鬼面王真的没料到，一个弱冠少年，竟然就能突破天青御龙决的第八层，他虽然没有修过御龙帮的这独门神功，但他很清楚御龙帮的历史，自御龙帮开派千年来，从没有人能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一点。
帮内很多的高手，至老死的时候，都只能修到第六层——
他真的是严重低估了那个他印象中那个还是五六岁的小毛孩子了。
十四年了，果真物是人非，一切都变化太快。
“好吧，琪儿果真有乃父之风，前途不可限量，有了青釭剑的助力，他的修行更是会一日千里，看来加以时日，他很可能会成为天下第一剑神。”鬼面王缓缓说道。
“但愿吧，”秦江龙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他这么说，而且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从没有任何赞赏之语，但是这个平时冷漠至极的人，此时眼中还是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欣喜之色。
“不过，我也常常告诫他不可骄傲自满，据说上清宫最近也出现一个奇才，和琪儿年纪相仿，却已经在最近的宫内大试中赢过了那个老不死了，所以万不可掉以轻心。”秦江龙接着说道，眼神中又露出忧虑。
“是司空玄？那个二百多岁的上清宫老不死掌门吗？”鬼面王听完秦江龙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岁的年轻人，打败了修行二百年的掌门，这怎么可能？
他这一去十几年，中原各大门派竟然出现了这么多新生代的高手。
主座上那人并没有回答，沉默代表了默认。当然还代表其他。
鬼面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他提到的那个人的名字，是秦江龙永远不想提及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
“十四年来，我一直有个问题，其他人绝对解不了，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想让你来解答。”秦江龙目不转睛的看着殿壁，突然又开口了。
鬼面王的问题他没有解答，这个黑夜般的男子自己却要问一个问题。
“嗯。”鬼面王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诧异，似乎早就知道秦江龙想的是什么。
“你说吧。”
“孟德君真的是千年以来的第一剑神？”秦江龙沉吟片刻，突然问道——
孟德君，一个千年前出现过的传奇人物，其人曾是古魏国君主，一生纵横驰骋，征战无数，创不世之功业，才气更是举世无双，时常横槊赋诗，击缶而歌，而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为传奇的是这个人的剑术，据说已臻化境，无人能敌，毫不夸张的说，他如果是天下第二，那么可以同时击败两个天下第一。
因为天下神剑只有两把，倚天、青釭，不好意思，他独占其二。
当然，剑术对于他也是次要的，因为他最为人所知的不是这些，而是其他。
“没错。”鬼面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秦江龙问道，听到了这个人肯定的回答，他的眼神中并没有丝毫的惊讶，似乎这个答案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美女无数，尽拥吾怀，仙剑成双，殿内壁中，剑神唯一，独饮狂歌！”鬼面王缓缓吟道，“所以，古往今来，能称剑神的唯有他一个。”
他的答案非常确定，是那样的让人无法置疑。
秦江龙闻言，忽然微微一笑，嘴角反而泛起一丝嘲弄：“在我看来，他的所谓第一剑神之名不过是天下庸人以讹传讹，根本不足为信。”
“为什么？”鬼面王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没想到，对于这个数千年来的定论，竟然有人会质疑！
只见秦江龙嘴边笑意不减，缓缓说道：“一个如此贪得无厌的人，只能耽于美色，又怎么会有时间来精研剑术？所谓剑神，必是心无旁骛，人剑合一，方为剑神。”
“你错了。”鬼面王听他说完，忽然开口说道。
“错了？”秦江龙一怔。
“对，”鬼面王说道，“剑神是人成了神，而不是剑成了神，所以即使到最高境界，也永远是剑如其人，绝不是人似其剑，如果按你那么说，成为剑神反而是一件最容易的事，一个人只要在自己脖子上抹一刀，那么就可以做到人剑合一。”
“所以，”鬼面王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如果一个男人要成为剑神，他也要做他该做的事，比如女人，权利，宝物等等。这些才往往是一个人的最终目的，而不是其他。”
秦江龙听他说到这里，心中更是不解：“你说的或许对，但是，人的一生是有限的，一个人不论天资如何卓绝，不花大量时间来修炼，绝不会成为剑神。难道不是吗？”
“说的没错。”鬼面王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
“既然是这样，那为何孟德君是古今第一剑神，而不是——天一人？”秦江龙说到最后的三个字，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连话语都显得很是吃力。因为，这个人的名字是他是永远不想提及的。
“你是说，孟德君曾有无数个女人，而他却只有一个，所以他本应该成为第一剑神？”鬼面王藏在面具中的双眼满是笑意。
“没错，”秦江龙吃力的说道。往事如烟，萦绕在他的耳畔，似乎永远不会散去。仿若他身后雕着金兽的香炉中散发出的阵阵香气，从他的记忆深处传来。
“那你又错了。”鬼面王突然说道。
“为什么？”秦江龙又是一怔。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数个女子远比一个女人要容易对付的多。”鬼面王缓缓说了这么一句。
他这样说着，隐隐中眼神显得异常的深邃。
“哦？”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而人的感情却是有限的。”鬼面王接着说道，“就像这首诗一样，”鬼面王的深不见底的目光顺着秦江龙一直注视的殿壁看去，在上面刻着的一首诗上停了下来。
驾六龙，乘风而行。行四海，路下之八邦。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行四海外，东到泰山。仙人玉女，下来翱游。骖驾六龙饮玉浆……
鬼面王缓缓吟道，将壁上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千年前的长诗如梦幻的流水，在他的口中缓缓的流淌。许久，他才将这首长长的古诗读完。
“秦帮主，你知道这首诗要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吗？”鬼面王将视线收回，盯着一直背向他的人影说道。
“什么？”秦江龙忍不住脱口问道，这首诗他是那样的熟悉，自从他入主江枫城的那一刻起，他几乎天天都要看到这首诗。所以，难道还有人比他更了解这首诗吗？
“这首诗之绝，既不在它的语言，也不在它的含义，更不在于诗人的想象。”鬼面王缓缓说道。
“那是什么？”秦江龙闻言，不由一愣——一首诗除了语言，含义，想象，还能剩下什么？
“它要说的是，一个人如想纵横天下，就绝不能被女人所绊。所以，”鬼面王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所以天一人永远比不上他，他的感情已经给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难缠的魔女，还妄想做天下第一剑神，真是可笑！！”
“住口！！”突然，秦江龙大喝一声，猛的转过身来，向着殿下的那个男子吼道。整个人因为愤怒都在剧烈的颤抖。
鬼面王微微一怔，眼神中一丝异样闪过，也不再言语。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大殿上忽然有了一丝火药的味道……
许久，那个仍然站在主座边的人才终于将心绪渐渐稳定下来。
“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秦江龙低声说道。他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颓然。
“是，”他的身前，鬼面王看了他一眼，将双手一拱，如雾一般消失在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