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市。
一家设施还算优等的三甲医院里,夜间交班时间刚刚过去,住院区二楼的值班室门口,依稀可见一个佝偻瑟缩的单薄背影坐在那里。
那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的脸庞消瘦蜡黄,岁月的刀刃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深壑,此时她正眨着含满泪珠的双眼,急切般望着对面的值班室。
过了能有半个小时,值班室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带金丝框眼镜的瘦高男医生。
这年轻医生看见了坐在门口的中年女人,眼神里多出了一丝不耐烦,可表面上还是笑着走了过去,尽量装作温柔问:“贾女士,我们下午难道说得还不够明白吗?院里在今天刚刚接收了一位同样是尿毒症晚期的重症患者,病情恶化,所以鉴于我们医生的职业看法,准备将这仅有****用在那名患者的手术中。对于您丈夫的事情我深感抱歉,不过请您放心,另一****我们也有了可靠消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
然而这年轻医生用着他职业性的话聊安慰只说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了,因为他看见,对面的女人已经蜷缩成一团抱头痛哭。
可是,毕竟是人,面对经济的引诱和同情心的救赎他还是不加思索的选择后者,丢下跪地发出低沉哽咽声的中年女人,一个人叹气摇头,转身离开。
“阿姨,医生怎么说?”
杨紫叶正在病房里清洗刚刚给病床上的辛父擦完脸的手巾,回身就看见面辛月明的母亲进屋,忙起身去问。
辛母摇摇头没有回答,走到床边,看着病床上眉头紧皱苦不堪言却依旧微笑的丈夫,泪珠接连落下。
“我答应过你,会把你的病治好。”她握着丈夫那双为了家庭而放弃过无数次难得机遇的枯手,抿唇忍住泪水说:“所以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
病床上的男人就算是已经病入膏肓,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还是明亮到反光,他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中年女人看着,再也忍不住泪水涌动,可是又不愿让丈夫看见,只好转身走出门外,站在一边的杨紫叶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从阿姨断断续续的无助哭声中杨紫叶得知了事情经过,这个一向温柔的姑娘像是火山爆发一样,不管不顾大吼:“他们究竟是人还是畜生!叔叔已经把整条命都牵挂在了这****上,就因为那是省长的家属?!他们真的觉得金钱名利那么重要吗?难道他们真的会为了各自的畅快日子而对叔叔见死不救吗?”
说着说着,她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为什么没有钱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有钱有权的人去获救而自己只能笑着等死,难道这就是生活的原本面目吗!?为什么会这么现实令人反胃!为什么啊……”
“紫叶,没事,别哭,阿姨会想办法的。”辛母抚摸着这个好比是自己亲生闺女的女孩,她心中同样痛苦煎熬。
手机铃声响起,杨紫叶没心情理会,但却一直顽固响个不停。
她看到是个陌生号码,这么晚了她猜不出会是谁。
杨紫叶迟疑着接通了电话,刚刚贴在耳朵上,电话那头一个稚气的童音就大喊大叫着说:“喂喂喂!是紫叶姐不?小明,不是不是,是辛月明他出事了。”
杨紫叶听出这声音是碧溪火锅店里那个胖胖老板娘的儿子钱多,刚才一直紧绷的脆弱神经在听闻辛月明出事了之后又是一次重创,可是她知道眼下自己必须坚强。
心虚的杨紫叶怕身边的阿姨听到自自己儿子又在异城他乡出事,这种雪上加霜足以使辛母崩溃,所以杨紫叶起身借口说去上厕所。
在卫生间里,通过电话,钱多将今晚一系列的事情都倾盆讲给了杨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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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溪,第四医院。
陆梦茹思想模糊得都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把车开到第四医院,经过一番诊断,就算是亲耳从医生诊断中得知辛月明只是轻微脑震荡外加失血昏迷,她也还是觉得内心满是不安,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看着病床上孤单昏睡的他,陆梦茹决定今晚要整夜守候在他的身边,直到他醒来。
因为自身就是个医疗系学生,陆梦茹从隔壁值班护士那里借来了少量酒精棉和盐水,清洗了双手坐在病床边,眨着今晚不知哭红过几次的眼睛,无微不至清洗着辛月明额头上被酒瓶碎屑划破的道道伤口,眉宇之间的伤感足以说明这些伤口不只单单划破了他一个人的皮肤。
待为辛月明清洗完了伤口,陆梦茹就静静守在他身边,起先还能抗住困意,但是之前的惊慌和夜晚的困倦都接二连三向她单薄的身上袭来。
最后,疲乏不堪的她只好覆在病床的一边,渐渐睡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病床上的辛月明渐渐有了知觉,他感到头痛感减小了一些。他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医院,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像是被什么紧紧握着,很温暖很舒服。
辛月明茫然地转头,就看见了轻轻趴伏在自己病床边浅睡的陆梦茹,眼下她正把头埋在臂弯里睡去,而她的左手,却还保持睡前握紧他右手的姿势。
就算是此时早已睡去,陆梦茹脸上的泪痕仍旧清晰可见。
看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下那残存歉意紧的秀眉,还有她疲惫憔悴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辛月明居然毫无缘由的感到眼角湿润。
他奇怪地抬起手指,就意外地摘下了一滴奇怪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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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六点多钟,陆梦茹被兜里的手机震动弄醒,打来电话的是那个总戏称是她贴身锦衣卫的文化人顾凤严,打起电话来也是言简意赅,只草草问了她目前具体所在位置,就挂掉了电话。
晨光已经浑然不觉的溜进了这间窄小的单人病房,为这阴冷的空间增添了一丝难得的温暖和生气。
在椅子上小睡了几小时,不舒服不说反而觉得比之前更加劳累,疲劳的陆梦茹起身起身关灯,转身看病床上的辛月明还在安然入睡,她总算放心一笑。
似乎眼下再没有什么能比病床上那男人的平静睡容更为让她珍惜的东西。
因为怕一会辛月明起来会肚子饿,陆梦茹便草草洗了把脸然后轻轻带上房门为他去买早餐。
等到陆梦茹提着两份盖浇饭回来,轻推开那道病房门时,却没曾想之前熟睡的辛月明已经坐了起来,此时的他朝窗外静静的看着。
陆梦茹静静的倚站在门口,看着他被窗边的晨光映衬得更加清瘦的身躯,看着他那因为担负太多而腰背微弯的无奈肩膀。
那一刻,幽柔的她终于领会了,也终于看清了辛月明的人生。
平凡的他就像是一只永远悬挂在空中的平庸乌鸦,鹦鹉的乖巧,燕子的天资,苍鹰的卓越,等等这些似乎都和他一辈子无缘相隔。
陆梦茹知道比起他们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只是一只一辈子都注定只会孤独盘旋在空中的低等异类,或许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只能靠几声用尽全力的嘶吼来告诫自己他无彩无华的命运还在进行。
想到这,陆梦茹不禁心如刀绞,她是心疼辛月明一个人默默去凭借乌鸦脆弱的翅膀来承受一切。同时,她也明白了这男人昨晚下跪的那无奈到近乎呐喊的原因。
感触悲伤中,陆梦茹的眼角再一次生出泪花。
她心疼着抬起手指,就的摘下一滴清楚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