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别过吴巡检以后,急忙赶回家。太阳还未落山周阳便回到家里,已属罕见,而且一进家门,周阳便往造房柴房里面钻,更是叫家里人捉摸不透。周阳进厨房去要扁担挑水,又跑进柴房要砍刀劈柴,厨房里的厨娘和柴房里的小厮都被他搞得晕头转向,急忙去请管家杨二爷,杨二爷来了,也以为周阳是要胡闹,又不敢得罪周阳,只有领着众人拜托周阳道,“小祖宗,您消停消停吧,这厨房和柴房又脏又乱,可不是您这样一位少爷该来地方。”待众人听清周阳说自己要做劈柴挑水的粗活,众人面面相觑,都当周阳生了病了,杨二爷说要去请大夫,被周阳拦住,非要让杨二爷安排自己挑水劈柴,杨二爷拗不过他,只得吩咐厨娘和小厮,将平时挑水的扁担、劈柴的砍刀拿给周阳,又陪在周阳身边做护佑,周阳驱赶杨二爷与众人,只留自己一人在后院里做粗活,杨二爷瞧周阳的执着劲,不似捣乱,倒还有几分认真,心想着周阳他爸整天担心着周阳在外惹是生非,倒不如由着他在家里,即便是玩耍也好过在外游荡,便由着周阳,只是寻了一件小厮平日里做工穿的土布衣裳来让周阳换上。
从约莫申时起直到戌时周阳一直在后院里忙活着,挑水灌满了厨房里三口大缸,又砍了两筐柴,期间自然多有失败与不顺,好比说初学挑担,找不准平衡点把持不住扁担,挑到半路的水反倒一地,又好比开先劈柴,专挑着高处去砍,结果发现长势整旺得部位不禁难砍,而且会伤了树的命脉,反倒是低处枯萎的地方,原本就是树想要退去的部位,一砍就断,更有助于树的生长。周阳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干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淋,疲惫还是其次,最让周阳难以忍受的还是乏味和无趣,周阳确实想过放弃,全凭着对与阿勇约定的执着,周阳坚持了下来,待到诸事完毕,周阳已经精疲力竭,浑身酸痛,周阳也理解了阿勇为什么说不必亲眼看自己,倘若自己果然干了一天粗活,他能一看便知,周阳低头瞧瞧自己一双手还有两个肩头,手掌上磨出了茧皮,肩头上磨起了水泡,坐下来休息片刻之后,周阳感觉自己浑身剧痛,连动也不想动,草草吃了晚饭之后,澡也来不及洗便往屋里去睡觉,脑袋才一沾枕头,鼾声便骤然响起。周阳的爸妈回来听管家杨二爷详述经过,都不免称奇,但想好歹儿子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干的也都是些务实的事情,实在好过平日里在外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便也不做追究,反倒交代杨二爷,任凭周阳去做粗活,不必约束。
周阳前一晚上累到后半夜,这一天又做了半天粗活,这一夜睡得着实香甜,只怕天上打雷也未必能吵醒他。
第二天周阳辰时醒来,用过早饭以后,又往后院去挑水劈柴,他爸、他妈起来后见儿子果真如管家杨二爷所说的,自愿地做些个粗活,都啧啧称奇,也不过问,任由周阳忙活。巳时以后周阳他爸去茶行忙生意,他妈约了朋友打牌,各自出门,周阳一直忙到了未时,看水缸的水全满,柴房里面的柴堆起了一座小山,这才心满意足,草草吃了几口饭以后,便急忙赶着出门去找阿勇。
周阳还记得答应过老鼠,要给他买酥心豆面糖,周阳又额外买了些蛋清饼、山楂糕和薄荷糖,想给老鼠尝尝鲜,拎着大包小包的糕饼,周阳来到粮库旁的本主庙,可走进本主庙里一看,里面竟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周阳心想阿勇与他有约,断然不会失约,便坐在是台阶上等待,可左等右等,等了约莫一个时辰,还是不见阿勇前来,周阳等得不耐烦,将带来的糕饼搁在了老鼠睡觉的地方,便从本主庙里走出来,出来时看见粮库门前停着几辆马车,不少劳工模样的人正在将米口袋从马车上卸下来,背进粮库里面去。周阳心想,“阿勇不就是靠背米口袋挣钱的吗,他该不会是在干活挣钱吧。”想着周阳边走到粮库门前,向主事的人打听,主事的人铁青着脸,初听周阳打听,极不耐烦地喝道,“不晓得,不晓得。”待到回头来打量周阳,见周阳穿着奢华,气度不凡,知道周阳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不敢怠慢,这才缓和了语气,却还是闷闷不乐地咒骂道,“那些叫化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一个也没有来报道,你看,耽误到我这里的活计,原本上午就该做完的,到现在还做不完,实在可恶,以后都别想来我这里谋活计了。”
离开了粮库,周阳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他记得老鼠曾经说过,白老爹等其他年老的叫化,白天都会在鼓楼附近行乞,周阳便赶去鼓楼附近,想找白老爹,或者任何一个叫化来问一问,阿勇到底上哪儿去了。可是周阳去到鼓楼,沿着鼓楼周围的街道走了一回,竟然没有看见一个叫化,周阳又顺着几条繁华的街道兜了一圈,印象中这些街道上常常能够看见有叫化行乞,可今天这些街道上都看不见一个叫化的身影,仿佛全玉溪县城的叫化都蒸发了一般。周阳更不等待,又跑去柳树塘旁边的小树林,可小树林里连个鬼影子也都没有。周阳没辙了,又回到本主庙,想看看自己寻找的时间里,会不会有叫化回过本主庙,可眼见本主庙里依旧空荡荡,与之前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他搁在老鼠睡觉的地方上的酥心豆面糖、蛋清饼、山楂糕,也根本没有人动过。周阳心下有些发慌,“可恶,这些叫化子到底去了哪里?”周阳一边抱怨着,一边从本主庙里走出来,走出来就看见粮库门口马车上的米口袋,还没有卸完,周阳想起阿勇曾经异常自豪地跟他说,他一天能背一百只米口袋,当时周阳对一百只米口袋没有一丁点儿概念,现在看着那米口袋,又肥又大,或者比阿勇自己都要沉重,又想着粮库管事刚才对自己抱怨说叫化子都没来,本该上午完成的活计,到下午还没有完成,周阳心想,“阿勇确实了得,为了能早日买上一匹瘦驴加入马帮,他真是豁出去了,一天扛一百只米口袋。”越是这样想,周阳就越替阿勇心急,“该死的小叫化,叫我替他担忧,再让我见到他,我非要揪他的辫子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周阳看见一个女娃踏着小碎步一路跑到粮库门前,焦急地向粮库管事的打听着什么,管事的丝毫没有闲心理会女娃,见女娃一再纠缠,便开口大骂,驱赶女娃,女娃无奈地离开粮库,抹着眼泪朝着本主庙方向走过来,走近了发现周阳站在本主庙门口,吃了一惊,转身想要逃走。
周阳早看清楚女娃的容貌,正如他前日在玉春楼前看见的,从玉春楼里面跑出来的女娃,周阳知道这女娃与阿勇有关,或者知道阿勇的下落,也知道这女娃的名字叫做菊仙,便试着开口喊了一声,“菊仙”。果然,女娃闻声止步,回过头来望着周阳,半晌含羞怔怔地问周阳道,“公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周阳上前与菊仙说道,“你别怕,我叫周阳,是阿勇的朋友。”
菊仙听周阳说自己是阿勇的朋友,满脸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了周阳一番,看着周阳衣着奢华,气度不凡,知道周阳必定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越发疑惑不解,怯怯问周阳道,“你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怎么会是阿勇哥的朋友。”周阳笑道,“俗话说,‘皇帝老子也有几门穷亲戚’,我与阿勇是不打不相识,现下是相见恨晚。”周阳将自己与阿勇的相遇相识简单地说给了菊仙听,唯恐菊仙不肯相信,周阳又低声笑道,“我在阿勇那里见过你赠他的定情信物,绣了一朵黄色菊花的荷包。”菊仙听完以后对周阳再无怀疑,又有几分惊喜,只是听见周阳提起荷包,说荷包是定情信物的时候,菊仙羞得满脸通红,侧过脸去,小声地对周阳道,“那荷包算不得是定情信物,阿勇哥是我的亲表哥。”
周阳一听,自知失言,可阿勇一直不肯告诉周阳菊仙究竟是他什么人,眼见着菊仙为阿勇绣了荷包,周阳便猜测阿勇与菊仙是私下有情,可不想阿勇与菊仙原来是表兄妹。周阳急忙告罪。菊仙道,“原不怪你,想必是阿勇哥为了顾全我的颜面,不肯将我的身世说予你听,以至于你误会。”菊仙叹口气道,“其实也没所谓,都那么多年了,我若还顾及着颜面,只怕早就活不下了。”见周阳一脸好奇,菊仙对周阳道,“我与阿勇哥是姑表亲,阿勇哥原本家住龙马山下,十年前阿勇哥家惨遭变故,姑父姑母双双病故,姑母临终将阿勇哥托付给我爸照顾,我爸心黑好赌,强占姑母留给阿勇哥过活的银子不说,还把阿勇哥赶出了家门。不久我爸将阿勇哥的银子也全部输光,还欠了一屁股赌债,为偿赌债把我卖给了玉春楼。”菊仙说到这里,两眼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翻滚,周阳心下既感动也吃惊,“天底下居然有这样霸占侄子财产,又把侄子赶到大街上做叫化的叔叔,更居然有将亲生女儿卖到妓院的爸爸。”周阳忍不住开口骂道,“真是丧尽天良,灭绝人性。”菊仙叹道,“这些年亏有阿勇哥照拂,我心有再大委屈也还能活得下去,阿勇哥说等他当上了马帮,挣了钱以后,就会来给我赎身,让我过上好日子。”菊仙说着,脸腮泛起红晕,满眼里装的都是幸福的向往。
菊仙猛然想起什么事来,一脸惶恐地对周阳道,“阳哥,我怕阿勇哥出事了,你知道阿勇哥在那里吗?”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叫周阳吃了一惊,周阳道,“我也是来找阿勇的,可到处都找不到他,就连其他叫化也找不到,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为什么说他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