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朝圣路
那天,我跟随妻去棋盘山烧香,目的是为儿子祈求一个好工作。
车子绕过了筇竹寺,在花红洞的叉路口转上一条山路,沿着曲折起伏的山路颠波着前进。我的心一下子触动了,从前母亲经常到棋盘山烧香,为全家人祈福,走的就是这条路。她可不象我们是坐车来的,由于虔诚,她是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着敬神的香和她自己喝的水,一步一步地走来的,这可是母亲的朝圣路啊。
记得小时候,我跟随母亲去铁峰庵烧头柱香。母亲半夜就把我唤醒,我迷迷糊糊、高一步低一步地跟随在母亲身后,从烟厂背后向寺院走去,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映衬出婆婆娑娑的树影,寂静的山谷只听得见我和母亲的脚步声。快到铁峰庵,只见一个持枪站岗的士兵在山岗上大声地问——干什么的?母亲答——烧香的。那边没有了声音,原来铁峰庵已经荒废,被围进了兵营。跨进了铁峰庵的门槛,母亲忙着去上香、烧香、磕头、诉愿。我抬头凝视着一尊佛像的面部,母亲严厉地对我说——不要盯着佛的脸看,佛会生气的。我立即就低下了头,学着母亲的样磕了几个头。走出铁峰庵,天才蒙蒙亮,母亲如释重负地说——现在好了,你好好地读书吧,佛会保佑我们全家的。
母亲年轻时跟随着父亲赶时髦、学洋派,曾信过基督教,大病一场后又改信佛教。她从来不吃鱼,说她年轻时放过生(鱼)。每逢家里人有个病痛或者晚上梦见故人,第二天,她就会用个中号土碗盛满水放在门口,然后用三根筷子让病人哈口气,蹲下把三根筷子插在碗中央,左手轻轻扶着筷子,右手不停地沾碗里的水淋向筷子,口里喃喃地念着亲人、熟人的名字——我妈刘福珍你想我们了——我爹王炳林你没有钱用了,我会烧给你的........如果亲人、熟人的名字都念完了,筷子还没有站住,她就开始念——隔壁左右的——被车撞死了的——水淹死的——害痨病死了的。念到那个的名字,筷子刚好站住,那就是他了。如果站住的是亲人熟人,那是想念了;如果站住的是外人,那是撞着了。一般来说站着的筷子很快就会倒掉,如果半晌都不倒,母亲这时就从碗柜里拿出一把菜刀,横着把筷子砍飞,口里还骂着——你这个老鬼,阴间和阳间是隔着的,你想我们干什么,我晚上会烧钱纸给你的。到了晚上她自然会认真地烧钱纸。每年清明节或是七月半,她都要买来一大捆钱纸,要我用毛笔写上逝世的亲人或她亲近的人的名字,然后在地上画几个大圆圈,一个圈一个圈地烧钱纸给他(她)们。记得那年七月半,我跟她去玉带河烧钱纸,看到河里有人在放河灯,河埂上许多人在烧纸钱,那一堆堆燃烧的钱纸象一条巨大的火龙,那河面上漂浮的河灯象天上的星星,很是壮观。
我家在吴井路的老屋拆迁后,母亲搬到江岸小区一幢三楼向阳的二室一厅居住,那时父亲已去世十年,我分到新迎小区的宿舍,母亲独自一人生活,一下子感到冷清寂寞。后来她发现江岸小区许多和她一样的孤老奶在独自过,也就习惯多了。母亲经常和老奶们坐在盘龙江边的石阶上谈天,她们谈论最多的是往事,家庭成员的情况,婆媳子女间的矛盾冲突及趣事,母亲这时最关心的是死亡这个永恒的主题,她怕死后拉去火化,天真地幻想死后能睡棺材掩埋,小区的一个有文化的老奶叫李云仙的告诉她,现在政府不允许,再说你要硬着来,会把你儿子的纱帽顶脱的(那时我在一个企业宣传部任部长),母亲听到如此说,也只有作罢。从那时起,她开始怕鬼,经常说晚上听到鬼叫,家里的水管深夜抽水发出声音,她也疑心是鬼在捣蛋,她还说对面的窗子上她看见个花脸,我曾仔细地观察,根本看不到什么花脸。我分析母亲是因为孤独而产生的恐惧,后来我把母亲接来和我一起住,母亲就安静了。
晚年的时候,母亲信佛最诚,曾拜过圆通寺的持能和尚为师傅,并发有居士的皈依证。我曾用小三轮车拉母亲去圆通寺拜谢过持能和尚,那是个高大清瘦穿着袈裟约70岁的老人。他送给母亲一尊开过光的观音佛象和一条红底金字的六字真言。母亲回到家后就把观音佛象供在桌上,有空就念“啊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
母亲是2003年5月12日去世的,是那年的母亲节,也正巧是五年后汶川大地震的同一天。记得那天我回到空洞洞的房间,面对母亲慈祥的遗像,听到对面楼上传来小鸟熟悉的叫声,母亲在世时,说这鸟儿在叫“救世主!救世主!”我不禁黯然泪下,世上哪有什么救世主!有的只是严酷的现实。
从此以后,每逢传统的节日或母亲的忌日,我都要烧些钱纸给母亲,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母亲生前曾担心死了以后,没有人烧钱纸给她。这是她生前的唯一愿望。我虽然不相信阴曹地府的存在,但作为她最亲近的人,我有责任实现她的这一愿望,做一些无神论者的弥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