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飞离厂出走后,曹正石有些遗憾。有人说是曹正石将高飞撵走的,有人说是高飞炒了曹正石的鱿鱼。曹正石不理会这些。他觉得高飞是个人才走了的确可惜。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也没有办法,只有由他去吧!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感到四周空空如也,一种寥落的感觉涌上心头。两个厂兼并成功了,一个成了南机的重要生产基地,一个建成了易经公园;南方机床上市虽然遇到了一些麻烦,但现在也有一个好的结局。一切都还顺利。顺利对于历经艰难的人来说反而感到不习惯,成功者追求的往往不是目的,而是过程;目的是单纯的可触可摸的,过程却是丰富的不可预测不可言状的。就像一个登上山顶的人,一览众山小,给他的只是一时的自豪和满足;而刻骨铭心留在他记忆里的却是路途上的一次次的艰难险阻,智力受到的考验、体力受到的考验、生命受到的考验,这才是留在他血液里最宝贵的东西。
曹正石突然感到自己也应该到外面去走走了。这几年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兼并、消化两个厂上;市场的开拓,销售的抢摊,产品占据居高点完全靠新提拔上来的经营副厂长袁锋一手操办。昨天袁锋回厂来,向他汇报销售的情况,他还向袁锋说,“你一年有二百多天在外面跑,真是劳苦功高!”袁锋说,“功劳应算在全厂职工头上,我只是执行厂里经营策略的一个副手,其实你才是厂里经营的第一责任人。如何你到市场一线去,会像一面旗帜,鼓舞我们的销售队伍,对竞争对手也是一种最大的压力。”曹正石伸开两手说“我何尝不想到外面的市场上去走走,但这么多事缠着,有脚也走不动。”袁锋说,“曹厂长现在出去有两个有利条件:一个是厂里现在处在良性循环阶段,两个兼并后的厂发展状况喜人,我厂股票的走势正旺,职工的劳动热情高,工厂处在最佳的发展时期。另一个是下月初BJ举办第四届国际机床博展销会,世界各国的机床精英汇集一堂,争奇斗艳,比技术,比水平,比造型,比实力。摆开产品阵容,谁优谁劣,针锋相对,让客户来评说,那才是企业家最得意或最尴尬的日子。”曹正石高兴地说“你这几年嘴巴子也练出来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都被你说动了。等我考虑考虑,再给你回话。”
现在曹正石在苦苦考虑“是留在厂里?还是到市场上去?”就像哈姆雷德在考虑是“活着?还是死去?”
一阵风吹来,窗子“哐”地一声关上了,曹正石站起来打开窗子挂上风扣,他看到窗外的一条彩旗被风吹得“呼呼”地响,他想起禅宗的那个“幡在动还是心在动”的故事,不觉地笑了起来。“心动不如马上行动!”他的思维活泛了,“风,市场就像这风,难于预测,不可触摸,说市场是一只看不见的手,也就是这个道理。风是看不见但是感觉得到的,说市场是风更为贴切。只有去跟着风走,去观察风,摸清风的脾气,掌握它的规律,才能扶摇羊角直上九万里。风的中心会产生旋涡,在旋涡的中心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从前计划经济时代的厂长只要抓好生产就行了,现在市场经济时代的企业家仅仅抓好生产是远远不够的,他必须有谋略,熟悉市场的机关,能在市场的旋涡中拼杀取胜才算合格。企业家的位置应该在市场上,就像将军的指挥部应该设置在前沿阵地上。
他觉得自己的这一思路很精彩,很形象,他要让这个思路向几个副厂长讲清楚,不,要让所有中层干部都知道,变为他们工作中的思想武器。
他拿起电话来,告诉袁锋,“帮订一张机票,我也要到市场上走走!”
2、
飞机停在BJ机场上,曹正石和袁锋走出侯机大厅,南机驻BJ办事处的主任孔一文和销售员宁远早就等在门口,孔一文那年轻女性漂亮的脸蛋和宁远头上帅哥式的一抹红发很是扎眼。握手寒暄后,孔一文、宁远接过曹正石二人的手提包就向停车场走去。
在车上,孔一文告诉曹正石这辆大众是才买来的二手车,只花了十五万元,但是作用可大了。在BJ这个部委局机关多如牛毛的世界,有辆像样的车就不会被别人小看,当成皮包公司打发。而且服务起来方便多了,能做到快捷迅速,接到电话就出发,用户看到你的服务态度好,及使对你的机床有点意见,也就原谅你了。袁锋顺着话题说这是实际情况,在中国机床界谁也不敢说自己的产品百分之百的没有问题,所以销后服务和维修就成了巩固市场、开拓市场的主要手段之一。为此我还为办事处的每个销售员配备了手机,要求他们人人都要会开车,这样才能适应市场竞争的需要。曹正石微微地点头,笑着说“我又不是老古董,只要符合企业的利益,符合三个有利于标准的我都会支持你们的。”
车子很快就到了BJ机床展销会,几十杆旗杆上飘扬着各参展国家的国旗,显示出了这个展销会的气势。
曹正石一行走进展销会,南方机床厂有六个展位,每个展位的抬头都有一条蓝底白字的“南方机床厂”的标志。三台数控机床成“品”字型地陈列在展厅正中央,对面三台普通机床依次摆成一个斜着的“三”字,每台机床面前都站着一个南机的销售员,他们都穿着南机才发的黑色工作服,看到曹厂长进来了,都微微地点头致意,没有离开自己的岗位。曹正石感到很满意,心想大企业的员工就是要像这样有点大企业的形象。在那三台“品”字型的数控机床中间,销售处长车凯坐在一张接待桌前和几个客商在谈签订合同的事项。车凯抬起手来说“看到吗,我们老总都来了,够重视了吧,保证按质按量的准时供货,绝不含糊。”曹正石微笑着上前和那几位客商一一地握手。
这时,美国代理商杨约翰迎面走了过来,曹正石上前几步热情地和杨约翰握手。杨约翰说,“曹厂长终于在市场上露面了,难得难得!”曹正石说“我何尝不想出来会会老朋友,现在办企业难啊!”曹正石早在几年前就熟悉杨约翰了,杨约翰是GD人,改革开放以后凭借着海外关系出国洋插队,不想几年后混出模样,成了美国代理中国大陆和台湾机床最大的代理商,他曾向曹正石说自己是二洋鬼子。曹正石说我们企业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二洋鬼子。两人一拍即合,成了有业务关系的知音。
“走,我们去看看你们的普车有什么新的改进。”杨约翰很随便地说。袁锋立即就叫一个操作员过来。杨约翰围着一台轻型机床看了一遍,说“外观漂亮多了,每次参展你们都有进步,不错不错!”
曹正石说,“你前次在我厂说的话我印象很深,造机床不能只从好不好加工上考虑,而要从美观上考虑,漂不漂亮,用户喜不喜欢。这是个观念更新的问题。”
“好吧,我们看看转速,听听燥音。”杨约翰很内行地说。
操作员利索地开动了机床,不时地换档,转速从二百转、四百转、到八百转、一千六百转,机床在平稳地旋转着。杨约翰将一个五分的硬币竖立在旋转的车头上,主轴在飞快地旋转着,立着的硬币丝毫不动。
杨约翰说,“再提高个挡。”
操作员提速到2000转,主轴先还转得平稳,转着转着突然发出“咝咝”的声音,袁锋急忙地说“快关机!”操作员按下了刹车,由于惯性,主轴夹头旋转着向前面飞去,杨约翰条件反射地一让,“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幸好没有砸着杨约翰。
曹正石脸都吓得煞白,慌张地说,“砸.....砸到人了吗?”
“有惊无险,没有伤着我一根毫毛。”杨约翰倒学会了美国人的幽默。
“没有砸着你,这是万幸,说明你是福将。”曹正石也恢复了神态。
“哪你们要沾我的福气了!”杨约翰说。
“那是但然的了。”曹正石说。
“这是夹头没有上紧。”袁锋蹲在地上看了一阵夹头,站起来说。
“应了你说那句话,搞不好,市场上就是企业家最感到尴尬的地方。”曹正石严峻地对袁锋说。
“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保证,这是最大的质量问题。回厂后要好好的查查,谁的责任一定要追究!”袁锋说
“羞死人了,还好旁边是杨先生,多年的老朋友,要是其它的客商看到这一惊险动作,谁还敢买你的机床!”曹正石振振有词地说。
“教训是要吸取,但要慢慢来,中国的国情是初级阶段嘛!”杨约翰的话绵里藏针。
“不当是初级阶段,简直是初级阶段的低层次。”曹正石说着,拿起了车头上那枚已经倒下了的五分分币,向袁锋说,“这枚分币送给我了,留做耻辱的记念,我还用它做生动的教材,教育我们的每一名员工。”
杨约翰看到曹正石煞有介事的样子,热情地说,“曹厂长,我今天晚上请客,为你接风洗尘。
曹正石说“那怎么行,由我来请,为你压惊,不然我会于心不安的。”
袁锋说,“杨先生,这次你就给曹厂长个面子吧,拜托你了。”
看到袁锋近似哀求的样子,杨约翰干脆地说,“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今晚我就交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