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李大海的新闻报道在《南城日报》头版头条发表，立即在宏华机械厂引起轰动：报栏下，二十多个职工挤成一团，伸长脖子地在听一个职工指点着报上的内容；车间里，工人们几个一簇、几个一簇地捧着报纸在看着，议论着。
《宏华机械厂改革阻力重重柳一波厂长愤而跳楼自杀》为标题的新闻象一枚炸弹在宏华炸开了，它的冲击波震撼着每一个职工的心灵。但工人们的表情是平静的，平静中透出一丝希望；但这希望又是渺小的、微妙的。他们的议论都是压低了嗓音的，前次职代会上级领导的干涉、和柳厂长的死象两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样的教训是深刻的。希望是有的，但是靠不住，他们只相信现实，现实才是真实的伟大的。
工人们各自回到岗位，开动起机器。这消息象一块巨石滚进平静的湖里，溅起一阵巨大的浪花，然后趋于平静，很快就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办公室主任范家俊比职工们多一层惊喜，他不仅看到《南城日报》的报道，还收到李大海快件寄来的一份内参，内参上有李大海写的调查报告－－《两厂自由恋爱欲结连理，何罪之有？婆婆横加干涉棍打鸳鸯，公理何在？》文章标题上方有********胡贵来亲笔写的按语：
兼并是搞活国有企业的一种有效的形式，符合党和国家的政策。企业之间的兼并可以在同行业进行试点，也可以跨行业、跨地区、跨所有制，跨隶属关系地进行试点。南方机床厂兼并宏华机械厂的事就很典型：南方机床厂产品有广阔的市场前景，欲扩大生产规模；宏华机械厂有设备有技术，却在等米下锅。两厂要合并，走优势互补联合发展的道路，这应该倡导促成才对。可是有的政府行政机关的领导却横加干涉，搞拉郎配，致使宏华厂的厂长跳楼自杀。建议省委省政府组织有关部门尽快协调妥善解决，不能鞭打快牛，使改革者寒心。
胡贵来
范家俊注意到胡书记的按语下方还有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省计委、省经委、省体改委等有关领导签署的“已阅”、“阅办”、“尽快落实”的笔迹。
范家俊拿着内参找到主持工作的副厂长田永年。田永年看着内参，明显的微笑浮现在眉宇之间。“现在我们有了上方宝剑，下一步就看我们怎么运作了。”
“我建议先召开党政工联系会，统一班子的认识，然后召开职代会，重新通过并厂的方案。”范家俊说。
“你去通知，下午就召开党政工领导联系会。”
“我想我们也要和南方机床厂取得联系，把内参的内容和我们并厂的决定告诉他们。”范家俊的思考是周密的。
“行，我现在就跑一趟南方机床厂，和曹正石厂长先通个气。并厂要通盘考虑，打有准备的战。”田永年在危难之际代理厂长的职务，自然要依靠当了多年厂办主任的范家俊，对范家俊真可以说言听计从。
２、
宏华机械厂第十七次职工代表会议在小礼堂举行。由于市企业改革领导小组到企业现场办公，这次职代会显得很隆重。主席台上，宏华代理厂长田永年和工会主席傅明珠在忙着接待前来参加会议的领导：问好、握手、请坐。出席今天会议的领导有市政府秘书长杨辛勤、市经委主任欧阳天、市工委副书记郝伟、市总工会主席马思远，这样的阵容参加职代会，在宏华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可见市政府的重视。主席台下：齐刷刷地坐着宏华的１６０多名职工代表。这些职工代表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市级领导参加会议，一个个伸长脖子在看主席台桌上的名字，然后小声地议论着谁的官第一大，谁的官第二大。
会议由厂工会主席傅明珠主持。今天她穿一身红裙子，衬一件白衬衣，站在红布标的白字下面，显得非常的协调。傅明珠按职位大小依次地介绍上级领导和来宾，每介绍一位领导，这位领导就站起来，向大家微微地点头致意，下面就是一阵掌声。
“特邀代表－－南方机床厂厂长曹正石。”傅明珠介绍到这里，有意地停顿一下。大家的注意力马上凝聚成一个焦点，人们都要看一看这位敢来兼并宏华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曹正石意识到这一点，笔直地站起来，庄重地向职工代表们深深地鞠了二次躬。比其他的领导多点了一次头，主席台下的职工窃窃地议论起来。
当代理厂长田永年宣读完宏华机械厂并入南方机床厂的议题以后，傅明珠说，“现在听取职工代表的意见。－－请大家发扬当家做主的精神，为工厂的利益着想，为广大职工的长远利益作想，发表自已的意见。”
一个消瘦的老职工站起来，大声地说：“一个好端端的工厂，七折腾八折腾，现在工厂亏损了，职工拿不到基本工资，真是造孽啊！现在，你们又要把厂子卖给人家，我们去当二等公民，安得什么心？我求求你们不要再折腾了，给我们职工一点安稳日子过。”
听到这些话，傅明珠的脸阴沉下来。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技术员站起来说，“我赞成并厂，有其像这样不死不活的维持现状，还不如并给人家南方机床厂，长疼不如短疼。”
“我要问问，并厂对工人有什么具体的好处？民以食为天，我们靠做工吃饭，是最讲实际的。现在农民联盟军富裕了，我们工人阶级却穷得叮当响，再这样下去会喝西北风的。”一个女工站起来发表意见。
田永年想讲话，坐在他旁边的曹正石拉了拉他的手，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一个小伙子被几个职工代表怂恿着站起来发言，由于激动，或者是由于怯场，小伙子拿出一张写好的稿子，手微微地发颤，“各位领导，师傅们，我们车间的职工认为－－我们是工人阶级的一员，我们听从党组织的话，领导指向那里，我们就奔向那里。我们相信党中央的政策不会错，省市政府的政策不会错，厂领导的决策也不会错。现在柳厂长为了并厂的事把命都搭进去了，我们还犹豫什么？希望大家赶快做出决策。我代表我们车间的职工，同意并入南方机床厂。”
起先，职工们听到小伙子书面的、文绉绉的话语，发出一阵阵的笑声，后来听到柳一波的死，都沉默了。
一位高大的壮年汉子站起来，他绰号叫铁牛，是宏华的蓝球运动员，在职工中很有威信。他说，“今天，许多市领导来参加这个会，我们感到很荣幸。我们是市属企业，市领导是我们的父母官，应该为我们大头百姓做主。为并厂的事，柳厂长逼得跳楼自杀了，难道柳厂长就白死了？我恳求市领导给我们老百姓个说法。”
他的话赢得了一阵掌声。一个工人在后面大声地说“是黑是白，应该有个说法！”
曹正石坐不住了，他走到傅明珠面前，小声地问，“我能发个言吗？”
“你说吧。”傅明珠把话筒递给了曹正石。
“同志们：请允许我讲几句话。我名叫曹正石，－－曹操的曹；正，方正的正；石，石头的石。结合起来说，就是块方方正正的喂马料的槽石。我不是宏华的职工，是南方机床厂的厂长，但我对宏华机械厂是有感情的。你们有三大功劳：第一、你们在三线吃了苦，为国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第二、改革开放以来，厂子搬到南城来，厂房建了，职工宿舍盖了，国有资产没有流失，职工队伍没有散，这也是个大功劳。近几年来，由于产品结构调整，你们没有适销对路的产品，企业越来越困难，职工日子越来越艰难。现在搞市场经济，要想靠政府扶持？全国国有企业有十万之众，政府扶持得了这么多厂家吗？要要政策？现在国家已经出台了许多政策，就看我们如何去贯彻执行了。要等时机，今天讨论我们两家厂合并的事，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们不能让这个机会从手指缝里溜走了。我们南方机床厂建厂的时间比你们厂短，是你们的小兄弟。这几年，由于我们开拓了国内外市场，产品现在供不应求，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可惜产品形不成大批量，企业没有形成规模经济，限制了我们的发展。你们有设备、有技术能力、有好的职工队伍，没有适销对路的产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们俩厂如果能够合并，就能做到优势互补、取长补短形成合力，１＋１>２。这是多好的前景啊！我熟悉你们的柳一波厂长，他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为了并厂，他费尽移山心力，可是并厂仍然阻力重重。最后，他只有执着地用跳楼自杀来殉厂了，他死的目的是为了唤醒我们广大职工群众，唤醒一些阻碍改革的政府官员。我们共产党员不赞成他的这种做法，但他的死，的确值得我们深思－－哀，莫大于心死；只有心死的人才会自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为宏华的事业而死的，如果我们两厂仍然合并不成，柳厂长就真正的死了。从我们两厂发展前途来看，有必要并厂；从两厂职工的利益来看，有必要并厂；从国家的政策来看，有必要并厂；从柳厂长的死来看，更有必要并厂。并厂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是你们的第三大功劳。我提议宏华机械厂的职工和南方机床厂的职工携起手来，早日实现并厂，共创明天的辉煌。”
一阵一阵的掌声，在小礼堂响彻起来。主席台上的领导，彼此对望着露出不同程度的微笑。
职工代表们小声地议论，“这个厂长的口才真好！”、“有水平！”、“这个厂长站得高看得远。”、“这些话实实在在的，说在我们的心坎上，我是服了。”
傅明珠看到职工代表的热情调动起来了。高兴地说，“现在我们尊重职工代表参政议政的权力，举手表决。同意宏华机械厂并入南方机床厂的举手。”
一百多位职工代表，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形成了手的森林。工会干事老吴师和小罗汉，一个点左边的人数，一个点右边的人数。
“不同意的举手。”傅明珠继续说。
台下一片寂静。
“没有不同意的。”小罗汉在后面大声回答。
“弃权的举手。”
十多位坐在后排的职工代表举起了手。小罗汉迅速地数人数。
傅明珠宣布：宏华机械厂并入南方机床厂的提案，经宏华机械厂第十七次职工代表大会审议，１６６名职工代表同意，１４名职工代表弃权。按审议程序——提案获得通过。”
一阵雷鸣的掌声，足足响了半分钟。
“现在请市政府秘书长杨辛勤同志讲话。”傅明珠说。
“同志们：”杨辛勤顿了一顿，审视会场一眼。“我非常高兴能参加这个会议，看到职代会通过宏华机械厂并入南方机床厂的生动场面。说明宏华机械厂职工的觉悟是高的，素质是好的，真正发挥了工人阶级当家做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企业有这样好的职工队伍，有这样好的职工代表，我们的事业何愁搞不好，国有企业何愁不能重振雄风。在此，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致于崇高的敬礼！”说到这里，杨辛勤站起来，向会议的代表们鞠了一个躬。
会场上又响起了一片掌声。
杨辛勤坐下来，接着说：“现在，党中央和******提出要进行两个根本性转变，搞活国有企业要走集团化的道路，进行社会化分工，专业化生产。通过联合、兼并、租赁、破产等形式，把企业搞活。政府采取的政策是抓大放小：大的企业重点扶持，小的企业采取放的政策，让强的企业更强，弱的企业增强后劲，没有活力，没有发展前途的企业，该死就让它死，按照自然法则、市场经济的法则来刺激企业的发展。那种想靠政府扶植，等靠要的思想已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宏华机械厂和南方机床厂的合并，符合中央的政策，符合省市政府的政策。********胡贵来为两厂的合并做了重要的批示，今天在坐的各部门领导都要认真地贯彻执行这一批示精神，要支持两厂的改革，不能鞭打快牛，更不能做改革的绊脚石。谁要阻碍并厂的进程，就把他的乌纱帽摘掉，把他的铁交椅搬了。今天的会议原则上定了两厂合并的盘子。两厂的领导要抓紧办理并厂的一切手续，包括清仓核资、债务决算、机构调整，要紧密锣鼓地办好这些事情。根据今天会议的精神，市经委要写一个会议纪要；今天到会的政府各部门的负责人，都要按照会议纪要的要求，抓紧落实各项工作，尽快促成两厂的合并；并将此项工作的进展情况报省委、省政府。我的话完了，谢谢各位职工代表。”
会议结束了，职工代表纷纷站起来，椅子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声音。
在送各位领导去做小车的路上，秘书长杨辛勤小声地告诉曹正石，市委常委会讨论决定免除林业局局长吴大山的职务。
曹正石坐进黑色的奥迪车，心里乐滋滋的，想不到并厂会这样的顺利，看来新闻舆论的力量是大的，政府的支持也是重要的，起决定作用的。今后要发展企业，不仅要依靠市场，还要依靠政府这个婆婆；同时也要赢得媒体这个兄弟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