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青阳郡北三十余里,有一座叫做青阳山的道山,山上道观林立,什么青阳观,老君观,青云观等等多不胜数,不过这些道观全都有官府备记,是有统一衙门管理的正经道场,山上道长们每天诵经修行,从不轻易下山,给世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然而在这充满道教神圣氛围的山下,却偏偏有一座奇怪的道观……
呃!对不起,我错了!也许叫“道”草棚更合适。松木为架,茅草为顶,四面用竹席围起来,敷上黄泥遮风,劈开的松木为匾,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大字:一座道观!
观里面既没有供奉三清道尊,也没有供奉玉皇大帝,只有一尊一尺高矮,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料雕刻而成的青面鬼差。鬼差左手拖着锁魂链,右手拿着拘魂牌,青面獠牙,雕刻得栩栩如生。供奉鬼差的神台也是一张破旧的木案,摆着一只装满黄土的破碗,里面烟雾缭绕,倒也稀稀拉拉插着几根香火。破碗前面,依次摆放着桃木剑,黄铜铃铛和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罗盘。
在木案前面,此刻正有一个头戴方巾,身着道袍的小道士。小道士约莫十四五岁,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模样很是俊俏,只不过半眯的双眼中偶尔射出一道狡黠的神色,却偷偷瞟向身后站立的那个一脸紧张的年轻妇人,眼珠滴溜溜直转,也不知道在打些什么鬼主意。
那个年轻妇人紧张地看着小道士在神像面前矗立了良久,终于有些歉然地说道:“不是奴家怀疑小道长的法力,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实在开不得半点玩笑,能否让小道长请出尊师,为奴家解惑……?”
少年一听,暗道:“糟糕,这是装过啊,得赶紧想办法将这妇人留住,不然晚上又得饿肚子了。”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把妇人说的事情在心中过了一遍,编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才故作高深地竖起眉毛,一脸虔诚地看着东边天际,声音低沉地说道:“无量天尊,贫道法力低微,原本不该逞强为娘子解惑,奈何家师前几日修行有所顿悟,突然长笑一声,驾云而去,至今仙踪缥缈,想是去寻觅仙缘去了,娘子要我请出家师,我又去哪里帮你寻去……?”
那妇人听说老道长竟然驾云而去,果然露出一副崇敬之色,待听到最后找不着老道士的时候,脸上不免失望之极。小道士察言观色,见此情景连忙开口说道:“不过,家师临去之前留下口谕,其实娘子所求之事早已在家师预料之中。”
那妇人一听果然转忧为喜,急忙追问道:“当真?小道长不是诓我?”
“无量天尊,出家人从不打诳语。”小道士眉毛一扬,眼神却偷偷瞟向妇人的脚底绣花鞋,见上面沾满黄泥,且有几片残留的桃树叶,心中已经了然于胸,说道:“家师早已留下口谕,说今日午时,必有一位姚姓娘子人从峰口镇而来,至于你所求之事,家师法力无边,算无遗漏,早就留下了应对之法告知与我,不然贫道又安敢如此胸有成竹?”
那妇人听他张口就说出自己的来处和姓氏,不禁大喜,说道:“仙长果然神通广大,连我从哪里来都已经算出来了,还请小道长助我……”
小道士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微笑着说道:“娘子莫急,我这就为娘子施法。”说完借着转身的工夫,连忙抬起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心中说道:“好险好险,总算蒙对了。”
外面来这一座道观只有三条路,其中只有通向峰口镇的那一条路上才有黄土,而且也只有那条路的路边种有桃树。再看妇人穿着打扮,贵气而不俗气,虽然不是顶级的绸缎布料,却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穿戴得起的,出门未带侍女未乘车轿,显然不会是那个爱招摇的峰口镇首富张家的人,也不会是经营车马行的李家,那么剩下的只有姚家和冯家了,冯家老爷无子,膝下只有三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而且都待字闺中,显然不会是这个明显就是妇人的女子。小道士仔细推敲后大胆猜测,果然一语中的,这才放下心来。小道士只凭那妇人脚底黄泥就推算出这么多的东西,心智实非一般,当真是狡黠如狐,胆大包天,也和他从小就跟随师傅走南闯北的见识分不开。
那妇人所求之事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久婚不孕,而且常常做梦有一个童子半夜索魂,搅得她精神不宁夜不能寐,加上她心中有愧,自然难免疑神疑鬼。少年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是从小就跟着老道士走南闯北的坑蒙拐骗,遇见的这类事情也不知有多少,见那妇人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样子心中已经猜了个大概,当下故打机锋,隐隐暗示妇人是枉死的童子不能入轮回,徘徊在母亲身边无法离去,只能夜夜入梦,希望灵魂能够得到超度,转世做人。一番话说得那妇人脸颊通红,羞愧不已,连连点头。小道士见此情景,终于松了一口气,当下借口要为那个小童子做法超度,贿赂鬼差,诳了几吊铜钱后手舞足蹈一番,才打发那妇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那妇人对此自然深信不疑。说起来哪里有什么鬼神作乱,不过是那妇人的心病而已,心病一解,无挂无碍,自然就一梦到天亮,小道士深知此道,所谓的神通法力,不过是一些江湖中的把戏幻术而已,至于驾云而去的师傅,到真是去了,不过却是因为喝干了两斤劣质烧酒,烂醉如泥,在睡梦之中去到了西天极乐世界了……
小道士姓叶名小凡,本是一名孤儿,被人遗弃路边,是老道士捡回家养了起来,并且随了自己的叶姓。老道士嗜酒如命,一天当中到是大半天都是迷迷糊糊昏睡不醒,所以到叶小凡五六岁的时候,洗衣做饭劈柴挑水的活基本上都是他全包了,晚上回到住的地方还得帮着老道士画一些乱七八糟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第二天老道士就会带着他画的那些鬼画符,找到一些有钱一点的人家,连哄带骗的叫人家买了回去,说是能驱鬼辟邪。有时候也会拿着桃木剑,装模作样手舞足蹈一番,就像刚才叶小凡糊弄那个妇人那样骗点小钱。
叶小凡从记事开始就跟着老道士走南闯北的坑蒙拐骗,一直到去年,忽然有一天,老家伙神情落寞地告诉叶小凡,说他走不动了,不想走了,于是就带着他来到了这青阳山脚下,搭了一个草棚做起了职业神棍。还别说,可能是因为沾了这道教名山的灵气,老家伙竟然渐渐有了一些名气,找他做法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老道士并没有表现得很高兴,反倒是一天比一天消沉,十天前竟然把叶小凡叫到面前,郑重其事地交代了叶小凡一些话,告诉他以后千万不要做这一行,不然会遭天谴。叶小凡当时只是嗤嗤一笑,戏称老头子你这么严肃干嘛,像留遗嘱一样,你别吓到我。老道士唬着一张脸骂道:“滚粗,你TM的混账小子咒我死呢?”谁知道没过几天他就真死了。
叶小凡一把火将老道士火化了,也想遵循老家伙的遗嘱从此不再骗人,可老家伙一文钱没留,挣的钱全买酒喝了,不骗,不骗你让我怎么活啊?叶小凡想起来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满满的心酸啊。
送走了那个年轻妇人,叶小凡迫不及待就地数起了那个妇人留下的打赏来,一脸的心满意足,这下几天都不用愁了,哇哈哈哈……
此时已经过了晌午,肚子也传来咕咕的抗议声,叶小凡摸摸肚皮,看着手上的那几吊铜钱,嘿嘿笑道:“别叫别叫,贫道马上就带你去吃好吃的,哈哈哈……”说完就准备伸手去关那两扇木门,谁知道手才伸出去,就听见砰的一声大响,原本就破烂不堪的门板被人从外面狠狠的踢了开来。
叶小凡本来就是一个混不吝的性子,一见竟然有人踢门,气得一声大骂:“那个不长眼的泼皮儿,竟敢冲撞道家宝地,不认识你家道爷……”
他话还没说完,两眼就直愣愣地盯着外面,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剩下的话就再也骂不出来了。只见外面呼啦啦地冲进来四五条腰圆膀粗的汉子,满脸凶相地将他围在中间。紧跟其后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蛮族服饰的中年男人,头上包着黑色头帕,腰上挂着一柄银鞘的弯刀。
叶小凡一见那柄价值不菲的弯刀,两眼一下就眯了起来,心如电转。
巴蜀汉蛮混杂,其中土族的势力尤为强大,各大土司世家历经千年不衰,实和土皇帝一般无二,对下辖的土民更是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叶小凡一看这几个人的装束,明显就是那些土家老爷家的管事打手一类,而且面色不善凶相毕露,一看都不是好招惹的人。叶小凡暗暗叫苦,忖道:“莫非是死老头子惹下的祸事,骗了人家的银钱,如今事情败露,人家找****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小凡正暗自想着脱身的办法,却听见那个管事淡淡的问道:“这里可是叶仙师的一座道观?”叶小凡听那个管事语气平淡,不像是以前认识老头子的样子,心中稍安,忐忑地问道:“不知道老爷您找家师有何贵干?”
“哦?”那个管家双眼一亮,说道:“你是叶仙师的弟子?快快叫你家师傅出来,本老爷有一场富贵送与他。”
叶小凡呼地出了一口气,尼玛的吓我一跳,原来是财神****啊。既然不是****讨债的,叶小凡也就不害怕了,他咳咳两声,整了整身上的道袍,努力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两眼斜望东方,莫测高深地说道:“不瞒施主,家师前几日修行有所顿悟,突然长笑一声,驾云而去,至今仙踪缥缈,想是去寻觅仙缘去了,贫道也不知师尊如今在何方,不知施主找家师所为何事……?”
他顿了一下,眼看那人的脸色越来越失望,生怕跑掉了这个有钱的冤大头,话锋一转,连忙又说道:“贫道年纪虽小,可是一身本事尽得家师真传,相信施主所求之事,贫道也能微尽绵薄之力……”
“哦……?”
那个管事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了叶小凡一番,问道:“果真?”
叶小凡把胸一挺,无比认真地说道:“当然。”
“哈哈哈……”
那管事哈哈一笑,突然把眉毛一拧,对围着叶小凡的那几个大汉喝道:“把他带走。”近处的那两个大汉得了命令,呼的一下拥了上来,一人抓着叶小凡的一条胳膊,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就走。剩下的几个人张开一个布袋子,将木案上的鬼差像,桃木剑,铜铃罗盘呼啦啦地一股脑全都扫了进去,提着袋子跟了出来。叶小凡终于发觉不对劲了,脸上也现出惊恐之色,扯着喉咙大声叫道:“喂喂喂,你们干嘛?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喂……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