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个月刘叔和徐婶果真没再联系过我,看见我也是视如眼钉肉刺一样,恨不得两下把我掐死。可是六月十七号那天,徐婶一脸不情愿的来找我,让我去给月娇过十八岁生日,但却不是去医院,而是去他们家,也就是我和月娇“胡闹”的第一现场,特别要求还要让雪莲一起去。
我答应了,当天和雪莲去了月娇的家。开门是满脸不悦的刘叔,进去之后,看见插着呼吸管的月娇在徐婶怀里很勉强的给了我俩苍白的微笑。
我喊了声“刘叔徐婶”。然后和雪莲拿出了准备的礼物,一朵手编的塑料花,下面写着“早日康复”(虽然我们都知道月娇能撑到十八岁生日这天也是一个奇迹)。
月娇很沙哑的告诉我,上次不怪我,希望我不要计较刘叔那一拳。还问我,雪莲叫什么,她该叫姐姐还是妹妹。虽然大家都是强作欢笑,但是我总觉得月娇似乎现在是在回光返照。
雪莲比月娇略大月份,五月十八号的生日,虽然上个月她和我只吃了碗长寿面当作纪念。而月娇一口一个姐姐叫的谁都心软,雪莲都因为这段不长的温情,主动拉着我和月娇合了影,也是唯一一张我和月娇的合影。
那天的温情没有持续多久,那天月娇的回光返照也并没有能坚持多久,蛋糕刚到了眼前,已然是疲惫的闭了眼。刘叔夫妇和我俩赶紧把气息愈来愈弱的月娇往医院送。雪莲后来告诉我,月娇在去医院的车上,一直抓着她的手,开始抓得很紧,后来越来越松,下车的那一刻,她感觉月娇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确实月娇走了,带着她的遗憾走了。留下的是刘叔和徐婶一对孤老以及让我一辈子不愿意多想的美好记忆。雪莲偶尔会和说说月娇,她说自己有点羡慕,也有点嫉妒月娇,起码是被爱她的人送走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我总是打断她的联想,因为我希望的是自己别再送走任何爱我和我爱的人……
月娇走后的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晚上朱岳给我做了不少菜庆生,让伙计给我送到家里来。我一个人吃不下,也没心思吃。打电话问林怡萌来不来,这丫头片子一听有白食吃,拉着尹勇和雪莲就****了……
雪莲和我差不多,一样没心思动筷子。眼看着林怡萌和尹勇俩吃货在餐桌上风卷残云。吃完饭,林怡萌还算有点良心,没抹嘴闪人,规规矩矩拉着尹勇帮忙洗碗。而我和雪莲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走出去,牵着手却无语,走在霓虹街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两个人的心意似乎只能在无言的牵手中相互了解……
月娇的头三,刘叔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给月娇个“名分”,让她安安心心的到那边。毕竟,我也是月娇走前唯一一个哭着想见的人。
我没听明白,问什么叫“名分”。刘叔解释就是在月娇出殡之前,让我抽出时间给月娇最后梳洗一次,并把我的生辰八字和月娇的生辰八字和在一起,让月娇带到下面去“证明关系”。
我苦笑不得,又不能拒绝这种看上去十分荒谬的请求,说考虑一下,便打了电话给雪莲和老娘。雪莲说,这应该,虽然这很迷信,但是对于月娇,我应该做些什么。而老娘恰恰相反,生怕我遇上“厉鬼缠身”,死活不同意我这么做,我最后撂下话:“答不答应是我的事,反正决定权在我手里,我就是给您知会一声。您同不同意,我可管不着。”
那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与生产任务故意和我过不去,我没日没夜的在工段上连续工作着,回到家除了吃饭睡觉,似乎已然没了时间。直到头七的前一夜,我下班后,拖着疲惫,和雪莲一起去了月娇安眠的殡仪馆……
刘叔和徐婶没有责怪我,上来就塞了一大大的红包给我,说是月娇的“嫁妆”。我没要,心想,如果月娇活得好好的,你们还会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我么?现在想起来了?不过我不怪他们,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觉得这也无可厚非。不过是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
从冰柜里拉出来的月娇已然是冰霜满脸,整个身体青白色的外观,让我不想把当年和我卿卿我我,对酒当歌的女孩和眼前这具透骨深寒的尸体联系在一起,却也不得不联系在一起!毕竟,生前身后的本就是一个人!
我和刘叔在停尸房外等着化妆师给月娇“复原”,刘叔看着我,说自己很后悔揍了我一拳。我说不打紧,如果一拳能发泄掉您老的怨气,有何尝不是好事呢?反正我也是月娇曾经的男友,不在乎这些。
雪莲坐在一旁听徐婶哭诉,没说话。表情上看得出来,她蛮同情月娇一家的。毕竟月娇走前,那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任何人都狠不下心来把她还当情敌对待,而雪莲这种女孩似乎也没有那么热衷于吃飞醋。
等了半个多钟头,化妆师出来说可以了,让我们进去。转眼间的月娇没有刚从冻库里拉出来时那么可怖了,徐婶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似乎回到了生前的最后一幕,忍不住的哭了出来。雪莲扶着徐婶站在一边,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没哭。
刘叔拿出准备好的木梳,递给我,让我一寸一寸的给月娇梳头。我接过木梳,抚着月娇的未老青丝,就像初时给活生生的月娇梳头那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给眼前这具冰冷的遗骸梳头。
我知道,月娇已经走了。眼前只是她留给我们的一具遗蜕罢了,却仍然忍不下心拒绝刘叔一家的请求。
月娇曾经的希冀似乎也实现了,我的确是和她走到最后的男人,但可惜的是,未及白发皓首却已然是阴阳相隔。我不想深究的太多,毕竟这段感情带给我的东西实在太过复杂,我自己也说不清月娇和我的感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但肯定的是,这段感情的开始和结束都是我人生中的关键点。一个错误的开始,一个遗憾的结局,果然是小说式的悲情故事……
我给“月娇”梳罢了头,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刘叔。然后跪在地上对着刘叔和徐婶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了声:“爸,妈,好好照顾月娇,我走了。”说完起身就径直离开。
走出殡仪馆,雪莲就发现了,我已然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了。她没说什么,拿出手巾给我擦拭,就像我和月娇相拥而泣时那样。我抓住了她的手,抱着雪莲给了她我们相识以来第一个吻。
吻过之后,雪莲问我,是不是把她当作月娇了。我没说话,雪莲说,也罢了,希望以后我别再把她当作月娇,因为她不想成为一个我的感情替代品。的确,雪莲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孩子也不是我寻找替代品的人,而我已然不再需要寻找替代品。
过完头七,第八天的清晨,月娇出殡。天上有点小雨,徐婶打电话来让我去见月娇最后一面,我答应了。走到火葬场,却只敢站在刘叔一家亲戚的背后远远看着曾经和我无数次对酒当歌的月娇躺在尸床上,直到她被送进焚化炉,化为了烟囱里那一道青烟和那白色的尘土……
雪莲听林怡萌说我没上班,就知道我来送月娇了。到地方之后,默默地的牵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为什么不站到前面去?”
“我有资格么?”我冷冷道,“难道让刘叔在家人们面前出丑么?”
雪莲没再问下去,跟着我站在人群之后。月娇火化之后,安葬在公墓里,墓碑上的关系人署名,除了直系亲属,还多了一个“挚友”,刻着我的名字。我知道,刘叔一家已经接受我了,可惜却不是在月娇活着的时候……
刘叔他们安葬月娇的时候,我没去,我选择了和雪莲离开。一路无话,只是二人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我知道,雪莲和我一样,都不会放开对方的心了。
后来偶尔有空,我和雪莲都会去公墓和月娇说说话,虽然,月娇只能静静的躺在那块墓碑后面,但是我和雪莲还是习惯不厌其烦的给她讲诉些心事。虽然我和雪莲都是唯物主义者,都知道月娇是听不见我俩神神叨叨的家长里短的……
月娇走后不久,刘叔来工段上找我,给了我一本日记,说是月娇的遗愿,让我来保管这本写满过去记忆的日记。我当着众人的面收了,翻也没翻就放进挎包里了。
刘叔走后,林怡萌和几个工友很好奇,找我要日记来看看。我没同意,眼神也不怎么友善。大家都说我小气,我不作否认,依然做着手上的活。因为我不希望让月娇在下面还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厂子成为刘叔二老的八卦。
我下班之后没回家,去了雪莲的小店里,把月娇留给我的日记拿给她保管。雪莲问我为什么不自己留着,我回答的很干脆,我怕自己忍不住翻开它,忍不住的看它,然后忍不住的流眼泪!
“你不怕我知道你们的那些事么?”雪莲略有些打趣儿的问。
“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淡然道,“我的过去也没必要瞒你什么。这里面的故事,我应该都告诉你了。”
后来我一直没有看过月娇的日记,虽然里面的故事我都知道。而雪莲也明白我的意思,她看过月娇的日记之后,也从不直接和我谈论其中的故事,就算要问,也是打着哑谜似的问我一些她想知道的答案。
说到这里,必须得说说我和雪莲的关系了。其实虽然以前我不认识雪莲她家,但是雪莲我是认识的,而且是很熟的朋友,雪莲那招****模式的大字报批判老师的手段还是和我玩的时候学的,现在理论化批斗依然偶尔会用在我俩调侃和检讨问题时候,因为我俩都不愿意吵架伤害对方。
雪莲和我都是“游民一族”中人,读初中那几年也算是游戏厅的风云人物。游戏厅老板对我俩可谓恨之入骨,每天下午五毛钱的游戏币足够玩一个下午,老板连电费都赚不回来。
我和雪莲就是这么打街机认识的,当时出了名的“钻石搭档”,游戏厅有名的大神级玩家。不过,那时候仅仅是游戏搭档,其他方面我和雪莲都没有过太多的交流,甚至连对方家住哪里都不知道。后来游戏厅去得少了,对对方的联系也就少了,哪里知道几年之后会成为对方心上割舍不下的知心爱人。
后来才知道雪莲是个很爱学习的女孩,特别是高中之后,非常热衷于读书。其求知欲高到了自己家里的书读完了,连我家里的各类书籍也是见者必借,借之必读,读之必钻,钻之必谈,颇有些“女诸葛”的意味。不过正是因为雪莲这种认真的态度,也造成了她在原则问题上的固执,这一点在社会中打磨得接近圆滑的我只有自愧弗如……
我和雪莲经常逛街,但不是为了买东西,更不是为了感受消费社会的繁华,仅仅是通过散步来增加讨论问题时大脑的思维活跃性。雪莲对我所知的专业知识了解不是简简单单的业余爱好者,已然和我不相上下,细节方面有时候还在我的水平之上。
我和雪莲从认识到现在,从未吵过架,因为基本遇到问题都是在相互讨论中被解决掉的,即便是尹叔一家对我的不悦微词。其实尹叔和我倒是老派红警迷,没有什么的多余的意见,以前晚上还和我联机对战了一个通宵的红警,互有胜负,结果被何婶说成了“老小子”。何婶这人怎么说呢,典型家庭妇女的个***占小便宜,不许家里人吃亏,就因为这事情,雪莲和何婶吵过很多次了,为此事,雪莲“离家出走”,还到我家里霸占了我的行军床好几天,害我打了好几宿的地铺。
其实何婶我觉得还是对我不错的,每次到雪莲家里,我基本都能改善伙食,我知道何婶不反对我和雪莲来往,但是反对雪莲和我黏得太紧,影响正常的工作生活,这一点上我很理解何婶。所以雪莲“离家出走”,每次都是我求着劝着送回家的,否则雪莲那个执拗不弯的个性,估计家里人不来我家接她,我估计自己就得打地铺打到和她结婚洞房那天才有睡床的待遇了。
有件事情应该说一下,这件事情让我差点因为雪莲,和家里闹翻,从此再不跟老娘回她现在的夫家,因为那不是我的家,更不是我和雪莲能安安稳稳过小日子的地方。
那是国庆节放假,老娘要我回她现在的夫家,给她现在的婆婆过寿。我答应了,雪莲也跟我去了,毕竟我和雪莲相识相恋半年,让雪莲见见老娘也是应该的……
老娘嫁给的那个男人是个闲汉,农村里的独生子,好吃懒做的典型,是那种自家老头老太太都在种地的时候也能在家打牌掷骰子的那种懒人。我和所有的局外人都认为这段婚姻是个极大的错误,害了老娘也害了我。老娘不但要养活我,那没生我现在这个同母异父小弟之前,还要拿着微薄的工资养活这闲汉!
更神奇的是,我读书的时候还被这个吃软饭的闲汉称为“寄生虫”,因为老娘要攒钱供我读书,真不知道这货是怎么有脸活在世上的。我和这闲汉在其和老娘结婚半年后就闹翻了,为此这货没少打我,还煽风点火的让老娘疏远我外婆外公和两个舅舅。只可惜,哎!老娘怎么为了一个这么可耻的人竟然还真把自己的亲人得罪了个遍!只能说是当局者迷了……
我和雪莲到了那家里,除了问我和雪莲关系的“亲戚”(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人,暂且称为亲戚吧)就是那几个对我不冷不热的闲汉家人……
闲汉的父母对我还算客气,该说什么,该问什么还知道说,我也以礼还之。不过闲汉还有个前妻生的先天残疾儿子,比我小三岁,在当地是一害,偷鸡摸狗,没事找事也算一号祸害,由于被我“教训”过,对我一直是恨之入骨,我反正是眼不见为净,没惹着我也就当没有这货罢了。
老娘见了雪莲别提多喜欢了,雪莲表现的很文静,亭亭玉立,很是讨老娘喜欢。我那老幺儿的小弟见了雪莲,就说雪莲是仙女,说得雪莲脸红了好一阵子。
雪莲逗着小弟的时候,闲汉头一个儿子和其几个表兄弟跑来跟着小弟看“大嫂”,但是我感觉这几个十多岁的半大小子不对劲。不断的在雪莲身上揩油,那咸猪爪子都快把雪莲身上摸遍了。我从客厅出来,看到雪莲很勉强的和这帮浑人强作欢笑,一把拉着雪莲到了客厅里,低声道:“没事吧。这些人少和他们打交道,难缠得很!”
因为老娘在场,这几个半大小子没敢跟进来。但是在餐桌上,闲汉和几个其妹夫喝酒却轮番给雪莲敬酒,雪莲酒量实在不算很大,几小杯白的下去就有点开始脸红了,红扑扑的脸微醺的靠在我的肩上。可是某些人的手却也不安分了,从旁边桌下伸了过来……
我看见眼下情况不妙,立马扶着雪莲以出门说悄悄话的理由就往外走。但是我要的不是说悄悄话,而是把雪莲安安稳稳的送回家!我可不希望某些人的狗爪玷污了雪莲这样纯洁执拗的女孩子。
那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多了,我扶着雪莲在乡镇公路上走着。雪莲哈着酒气地问我去哪儿,我说回家,回我们的家,今天晚上就是不睡觉也要回去!
因为班车已经歇班了,我只能期望着能搭上便车和摩的,却一个也看不见。路边有个小药铺,我背起已然有些不胜酒力,醉得站不稳的雪莲,进去买了点醒酒药,让售货员看得稀奇,问我和雪莲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关系。”说完我把钱放在柜子上,立马就给雪莲喂了几颗醒酒药,然后继续背着雪莲走上了公路……
想起一年多前那个深夜,我也是这么背着一个醉酒的女孩回家,可是那个女孩已然成为我记忆中的一团裹挟着迷雾的尘埃,让我每次一想到那里,就想去抛开迷雾,拾回已然混作碎片的美好,尽管我无法拾回它,更会因为试图拾回它而痛得夜夜无法入眠……
背着雪莲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刚到国道分岔路口的桥上。老娘就来电话问我和雪莲去哪儿了,我气得大吼:“回家!”
老娘问我为什么,我说您的“准媳妇”都被您老公给没有规矩的“摸”了,我是给您带了个“情敌”回去么?这老魂淡还要不要臭脸?真要等到我和雪莲因为这事情生出祸端才算事儿么?说完就把手机关机了。
雪莲看着我发着无名鬼火的样子,接着酒劲儿轻轻靠在我身上,脸贴在我的耳边,道:“有你在,去天涯海角我也不怕,只希望我不是月娇,没有得到你的全部就……”没说完就轻吻了我的耳后。
我一时脸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转身背起酒劲儿没缓过来的雪莲就开始爬坡上坎。趴在我背上的雪莲听着咬牙切齿似的的喘气声,拍拍我,轻声道:“你歇歇吧,我能自己走的……”说完从我背上滑了下来,挽着我的胳膊往坡上走。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那天晚上,我和雪莲沿着国道线相互搀扶的走了二十几公里也没拦下一辆车,竟然在半夜三点半走回了城市里的家!
记得那天晚上老天好像是有意玩我们俩,冷艳的月光照在漆黑的公路上,留下身下我俩微小的影子和那呼呼吹峡谷的山风。雪莲穿得不厚实,走到深夜已然是搂着我走在寂寞的国道线上,全然不用在乎平时那世俗的眼光。以至于她后来一面怀念那夜的烂漫青春,一面又借此说我不地道,趁人之危占便宜啥的,但是我知道,雪莲确实因为那夜和我真的分不开了,同样的,我也知道自己越来越离不开眼前这个理解我,支持我,深深信任,深深依恋的女孩……
那天回家,我和雪莲走得精疲力竭,实在是没劲调侃对方啥的了。回家倒在床上就相拥而眠,睡得相当之安稳,以至于第二天我没有吃到雪莲的一记锅贴,而是一个湿湿的深吻。
因为“骚扰准儿媳”一事,老娘和闲汉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后差点离了婚。老娘说闲汉不检点不要脸,连“准儿媳”都敢伸手,是个人渣败类。闲汉说我胡说,但是,谁都明白,我怎么会拿着自己爱人的名节来抹黑一个吃软饭的闲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