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怡阁。
刺破青天锷未残,于一宫之中现不霁之虹,于一城之中现万顷之云,正是紫禁城中的置怡阁。
于朋月宫南望,便是这一座高耸以轻入云,华美而自成碑的空中之楼,玉骨朗朗,瓦齿铮然,长身挺立,超然脱仙,灵气非凡,是为历代天朝帝王祭圣拜神之处。登高西望,青翠黛碧如眉的燕山隐约可见,接天之处与碧霄相融,春时爽朗而如歌,夏时淡冶而如眉,秋时明净而如妆,冬时素洁而如织;仍却西望,海风亦徐,始于百里之外如仙人吐气,丝匀顺畅;渤水亦汤,源于百褶之南如骏马掣步,滚滚不息;旭日亦炯,高于万丈之上如天庭传辉,芒倾万源。
若换窗南望,即是中原的平原盛景。近处,紫禁城中的宫殿自或辉煌或华美或玲珑不必多言,城外的川流熙攘,人来人去亦是一片繁华,观之令人心潮澎湃,积极得世。远处,花亦熙熙,鸟亦鸣鸣,草亦荣荣,炊烟更绕绕。
如此汇集自然美景与人间万物的登高临风之所,正是天朝帝王行神礼之所。
自龙胤亲政以来,其父天煊帝,其祖天巽帝所开创的天朝盛世得以延续,且已有渐盛之势。如其即位时所言,“当励精图治,不将倚先人,岂将倚神礼?”。一语成谶,原本每年一次的置怡阁神礼竟沉藏了三余年之久。太皇太后对此有过微言,然其本也不是陈腐之人,只要风仍调,雨仍顺,天下仍安定,便也不逼迫他循祖制了。
今日,置怡阁玉门再开,正如圣礼重临。
然与煊帝、巽帝不同,龙胤不盲信神明,惟盛庆人福。
这一切,只因为那天之娇女的满月之喜。为皇家子嗣庆生而启置怡阁,天朝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前朝煊帝九子中有三人,包括龙胤的满月礼庆于此,洛妃所诞皇长子世琰的满月礼亦庆于此,然为公主庆生,实属首例。
由此可见龙胤对怿纯公主宠爱之深。
由此更可见佳贵嫔心思之高妙,巧舌之高妙。入主置怡阁——天朝的圣所,需打通的门,岂止皇后与皇帝?
得贵嫔之位,受昭仪之礼,有皇后的助力,更是皇帝的嘉许。
葡萄美酒夜光杯,佳贵嫔史纤玉着座席间,一袭大红的仙鹤望月雪纺洋缎底蟒袍,竟是凤纹朝圣的绣图;鬓间十锦珐琅环贵气逼人,紫晶步摇碧玉发簪猫眼珊瑚朝珠直是光芒耀眼。杯酒下肚,两颊红晕好看的很,她本就是不妆自艳,亮彩天成的焰般美人,如今春风得意,言笑嫣嫣,有皇帝随时体贴的眼神和话语,更是越发风华绝代,艳冠群芳。
满席的佳人,连着皇后这“天朝第一美人”,亦无出其右。
宴席有半个时辰了,佳贵嫔杏眼微醺地倚坐在属于她的正座上,女帝般审视着后宫中的大大小小。视线更模糊些时,她或许会看到黎芬仪,那怯怯的笑容,恐惧的眼神,听到那如暮秋落叶般抖动的声音。
你看的到现在吗?
你应无憾的。
纵然无人悲悯你的落去。
然而,后宫中的女人,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永生的。
你应无憾。
亦敌或亦友,如今正在悯着黎芬仪的,除了佳贵嫔,正是凝云。黎芬仪之死,算起来,她亦有份,甚至罪过不轻于任何人。而她不也坐在这觥筹交错中,忘却人之死,庆贺人之生?她不也亲手奉上了悠荔熏,作为怿纯公主的贺礼?
那悠荔熏,正是适合小公主呢。
清如悠菊,甘如新荔,正如同新生的孩子。这悠荔熏是香料中之极品,人人都瞧的出来,好大如皇后,张扬如芳嫔林若熙,谦礼如瑶婉仪欧阳流莺,看到此物也俱瞠目结舌。
她将一腔的愧疚转为对怿纯的补偿。她深知,长宁宫不过将怿纯当作争权的棋子。若佳贵嫔待你不好,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她咬紧了唇。
不远处,何溥畅仍围着小公主转,逗的小公主咯咯直笑;纳兰婉依却是对窗远望,似乎一切都不关己事的清高;佳贵嫔身边,林若熙与欧阳流莺低声交谈着,若熙有些激动似的,流莺仍是浅浅地笑着,摸不清是何事。只言片语进入凝云耳中,她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过去。
“姐姐真的这么想……何必掩着……”若熙咯咯笑道。
“……小公主的满月,贵嫔娘娘的册封,我们何必喧宾夺主……”流莺长长的睫毛遮着一丝羞怯。
然而凝云瞧的出来,她蠢蠢欲动不亚于若熙。
两人在想什么呢?她并不着急,只静静等着。有任何事,若熙是藏不住的,片刻便会见分晓。